起江廊桥,凌晨。
荣城的夏夜向来闷热,潮湿的水气纠缠着江边的晚风拂过,让季七夏的皮肤沾了点黏腻。
他拿出一块纯白的手帕,郑重地在被"污染"的地方擦了擦,然后放生般地将手帕朝着起江轻掷出去。
偏巧刮来一阵妖风,只见那手帕张牙舞爪地在起江上空飞舞盘旋,最后竟逃窜到廊桥尽头。
没办法,季七夏只能乖乖从桥栏跳下去扔垃圾。
做完这些,他看了眼手机屏幕,00:20,只剩十分钟了。
他快步朝桥中央走去,此时桥面的风又开始涌动,颇有点山雨欲来的意思。
他不禁加快了脚步,翻身站在桥栏上。
季七夏深呼一口气,压下内心深处对死亡的恐惧,精神高度紧张的他察觉到一些异常,四周一片寂静,甚至连扰人的夏蝉鸣叫也消失了。
这不正常。
没等他反应过来,灯下突然冒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吓得他脚下不稳,晃了几下。
是......女鬼吗,我还没跳怎么就见鬼了?
“太好了,我有救了......”
只见女鬼情绪激动,一边喊一边靠近他。
“小哥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我叫周六,有人追杀我,我受了伤才这幅样子,求求你帮帮我。”
周六的面容被血污遮盖,但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仿佛是沙漠中的干渴久已的旅人寻觅到了绿洲。
他被这眼神看得有些发楞,正想开口,却立即反应过来,他眼下有必须要做的事。
怎料她一把抱住自己大腿,喊道:“不是吧哥,你想跳河?你又高又帅气质还好,有什么想不开的!况且那变态还在追杀我呢,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周六如同倒豆子般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血呼啦差的脸上表情十分生动。
他看着这幅诡异又好笑的画面,久违的露出一个笑容:“别怕,警察很快就过来了,你会好好活下去的。”
周六仰头,看见眼前苍□□致的男人,嘴角笑意温柔。在廊桥昏黄的灯光下,恍若生出了一对薄如蝉翼的鎏光翅膀。
短暂绚烂后,他便振翅一跃。
来不及思考,周六飞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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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叫打破了特护病房的宁静,原本忙中有序的众人被吓得全都愣在原地。
一个护士最先反应过来,正准备上前查看,却发现这人已经起身。
只见他双臂抱膝,双目失神,眼眶中含着泪,嘴里念念有词:“死了,我死了......”
病床旁黑色西装,银丝眼镜的男人第一时间拍了拍他的背,安抚他道:“七夏,你不会死的。”
没想到季七夏顺杆爬,反手抱住男人,开始嚎啕大哭。
一旁的季九秋身体微僵,却还是耐心的安抚他,任由他哭的涕泗横流,“已经没事了。”
季七夏瞬间停止了哭泣,望着面前的男人,焦急的问道:“医生,我身体没毛病吧?”
季九秋嘴角一抽,原本沉静的脸庞顿时变得生动起来,食指缓缓指向身后一个穿白大褂的胖子。
此人胸口上别着一个蓝色胸牌,写着“张垚,四季医院外科主任医师”。
张医生面上笑呵呵的说没什么大碍,走之前却不忘跟护士嘱咐,“再查一遍吧。”
一系列大大小小的检查后,张医生宣判季七夏没有外伤,但有“心病”。
季九秋倒是一点不惊讶,季七夏刚刚那样子没点问题才怪了。
张医生推测是落水导致的创伤性失忆症,安排了心理治疗,同时嘱咐季七夏多接触熟悉的人和环境,有助于记忆的恢复。
折腾了一天,两人回到季宅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了。
醒来之后季七夏几乎跟季九秋寸步不离,他沉稳温柔,让季七夏不自觉的想要依赖。
据说这是他的哥哥,季九秋。他则是季七夏,二十岁,锦川大学的大二学生。十四岁之前他们都是一起生活的,直到父母离异,季七夏才跟着母亲离开了季家。一年前母亲意外离世后,季家便把他接了回来。
“爸他最近状态不好,我没有告诉他你落水失忆的事,等你记忆恢复了再去看他吧。”季九秋陪着季七夏,直到他睡下才离开。
他刚把卧室门关上,床上原本睡得香甜的人就立刻睁开眼,轻手轻脚地来到洗漱间。
他看着洗漱间内几乎铺满整面墙的镜子,镜中人樱桃小嘴、巴掌脸,五官精致,面容苍白,带着些病气。密长的睫毛扇动起来,宛若一只脆弱纤弱的蝴蝶。
一声轻笑打破了这副破碎的美感,只见他原本漆黑沉静的眸子此时仿佛饿狼捕食,幽幽放着光。
“这脸简直是我的天菜!”
他嘴角疯狂上扬,俨然一副陶醉的模样,“我好美!我好爱!”
“你一票我一票,哥哥我明天就出道~”
这个在洗漱间手舞足蹈,看起来无比癫狂的人,内里灵魂正是周六。
而此时还有一个灵魂,弱小无助又可怜的缩在这具躯壳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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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七夏是被周六一嗓子吓醒的。
他下意识想停止喊叫,却发现他无法控制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六哭的季九秋满身鼻涕泪。
季七夏尴尬:【别哭了......】
【哎哎哎,至少别抱着他哭!】
当周六指哥为医时。
季七夏无语:【你见过哪家医生穿黑西装上班?】
当张医生对周六露出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时。
季七夏羞耻:【这人不会是怀疑我脑子坏了吧......】
是坏了吧?是吧?
不然自己怎么能不受控制的做了这么多丢脸的事?
谁来救救他的一世英名啊!
......
季七夏痛苦的声音持续输出:【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什么声音?!”周六正沉迷于自己的美貌,冷不防听见有人在说话,吓了一跳。
洗漱室只有她一个人...吧?
她短暂的怕了一下,便大胆开麦:“哼,何方妖孽,本座岂会怕你?还不快报上名来!”
【你能听见我说话了?】季七夏惊喜,竟有些绝处逢生之感。
【我是......季七夏。】一个清越的男声在周六的脑海回响。
谁知周六听后一脸愤怒,大喝道:“胡说,你是季七夏,那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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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晚上,季七夏都在向周六证明“自己真的是季七夏”。
他心累无比,感觉预支了一年说话的量。
但周六此人是油盐不进,根本不信他说的一个字。坚称他是“妖孽”,是在欺骗她,妄图占据她的身体。
“你这妖孽,趁我病,要我命是吧?省省吧你,本人心志坚定,是绝对不会被你蛊惑的!”
“我命由我不由天,何况你这小妖怪。”完了还鄙视的嗤笑了一声。
【......】
“哥,我想吃车厘子。”
“哥,我想玩游戏机。”
“哥,我想游泳。”
一整天了,周六都缠着季九秋,以“哥,我想......”为开头造句。
季七夏没想到季九秋居然和颜悦色地照单全收了,这让他心里有些不快。
季九秋跟她一天说的话比自己一年的都多!
【你......男女授受不亲。】季七夏一本正经的提醒周六。
言下之意:离我哥远点。
周六正躺在泳池边的沙滩椅上吃西瓜,吐了几颗瓜籽,她才幽幽回怼:“老妖怪,你和我爷爷一个辈儿的吧?”
语毕,老妖怪不烦她了。这下好了,她可以去烦季九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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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风带着些凉意破空而来,让后院开得正盛的木槿花和波斯菊如同红白绸带一般飘摇缠绕,一旁的玉兰树却不为所动,宛如屹立的卫兵,守护着这一片祥和宁静。
此时的季宅一片漆黑,只有周围有零星灯光。
倒不是家中无人,而是周六特地关掉了家中几乎所有的灯,就为了沉浸式观影。
大屏幕上的女鬼双手掐着男主的脖子,凄厉的惨叫让季九秋脑子嗡嗡的,他迫切想结束这场折磨。
而周六正思考着:为什么这只女鬼杀人手法这么粗糙,不应该先言语诱骗对方,再趁虚而入吗?
她转过头想询问季九秋,却发现他双眼紧闭,嘴唇发白。
她立刻揽住他的肩膀,焦急问道:“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老毛病犯了而已,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季九秋勉强一笑,不留痕迹的挣开她的手臂。
她脑子里带着刚刚的疑问,并没有察觉出季九秋的不对劲。
“哥,你快去休息吧,我自己看电影。”
季九秋应了一声,便自己回房休息了。
季宅虽大,但季家人喜静,佣人很少,一到晚上就显得异常空旷安静,再加上没有灯光,更是恐怖氛围max。
周六抱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念头,紧盯着屏幕里血呼啦差的女鬼,魔怔般的一部接着一部看。期间她吃了不乏大蒜、韭菜、生姜、雄黄酒等等这些电影里用来驱邪的东西。
季七夏早就摸透了她的心思,但是没想到她居然能这么恶心自己,这一晚上的沉浸式观影体验让季七夏极其崩溃。
这会儿她又去厨房翻箱倒柜,季七夏生怕她又吃什么奇怪的食物,连忙喊到:【快看窗外!】
周六下意识抬头看向窗外,只见一身纯黑绸质睡衣的季九秋正蹲在后院的玉兰树下。
她想起刚才季九秋的不适,打开了厨房的门,担心的走了过去。
正要开口询问,却看见他双手在地上奋力地挖着什么。
她定睛一看,却震惊的发现他刨土的手指如同粒子一般,在触碰到泥土的一刻便散开了。
此时埋头挖土的“季九秋”仿佛感知到了她,抬起空洞无神的眼珠看向她,一眨不眨。
这一幕实在太过惊悚,周六吓得连退了两步,下意识就要叫人。
没想到季七夏却阻止了她:【别喊,你看。】
她及时捂住嘴,双眼圆瞪,发现“季九秋”只是默默打量了她片刻,便低下头,彻底无视了她。
这鬼攻击性看起来没有恐怖片里的强,她心想。
除了季七夏她不认识其他鬼,于是下意识的寻求他的帮助:“怎么办啊?”
只听他笃定的说:【帮他挖。】
周六一听汗毛都竖起来了,心下十分纠结。
这可是鬼啊,会不会攻击自己都不好说呢,还帮他......但她也很好奇,这树下到底埋了什么宝贝,连鬼都要来挖。
犹豫一番,她轻手轻脚的走到离“季九秋”最远的角落,蹲下开始挖土。
期间她不小心碰到了“季九秋”的手,眼看着它的手被她打碎幻化成一颗一颗,它抬起头,空洞的双眼,冰冷的注视着她。直接把她吓得坐在原地,直到对方低下头良久,她才敢跟着继续挖土。
最后她挖出了一个生锈的圆形铁质盒子,依稀能看到一个三角形图案。
季七夏一怔,他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了。
周六用袖子擦掉铁盒上的泥,转过头发现“季九秋”已经消失了。
她紧张的提着铁盒,不由自主走到了季九秋房门口。
她正低头犹豫要不要敲门,门却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