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蜍鬼并非不可战胜。
宋劲坚信这一点，也不得不信。
如同已经被啃剩下半个身子的陈煜所说，蟾蜍鬼怕火，高温灼烧会令他们格外痛苦。
这一身天生鳞甲也不是真正的刀枪不入，胸腹部依旧可被利箭刺穿，哪怕是长着钢铁般厚甲的背部与双臂，一样会被全力斩来的斧头劈开，盾牌之后持续刺出的长枪也可以贯穿他们的身体。
宋家军死伤惨重，阵型一旦被冲散就等于死路一条，遍地的残肢也让军心——哪有什么军心，此时的宋家军只为存活而搏命，列阵也已经是本能在驱使了。
宋劲看着脚下堆成小山的尸体，心里倒是不再有恐惧，眼前也不是没有蟾蜍鬼的尸体，虽然他们可以通过啃噬血肉恢复伤势，但重伤毙命甚至一斧劈开，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眼前拼杀的兄弟们，多少也击杀了两百来只蟾蜍鬼，但阵亡的至少也有两千多人。
宋劲身边护卫队杀红了眼，他们知道此刻主将身亡意味着全军覆没，有人失去一手一眼依旧举着盾牌全神贯注抵挡攻击，全然不止疼痛为何物。
只是可惜啊，源源不断的蟾蜍鬼不可战胜。
杀了一批又来一批，宋劲估摸着目前为止已经出现了四百多只蟾蜍鬼，哪怕是被水原国整备过的特种部队，也不过两千，大部分时候也是小队形式出动，怎么自己就遇上了罕见的群体行动。
今天怕是交代在这了……宋劲嘴唇咬得已经流不出血，自知军队即将到达极限，却又无可奈何。
正面拼杀倒也并非太过惧怕蟾蜍鬼，可惜本来手里的就不是精锐，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三个校尉全都不在，面对黑夜的未知与传说的对手，大军早就吓破了胆。
这些阵亡士兵不少是失去阵型要么崩溃要么逃散而被杀害的，他们的死亡又成了负伤蟾蜍鬼的食粮，四百只蟾蜍鬼打出了一千只的效果。
后勤部队还有一千余人，已经被绕后的蟾蜍鬼杀怕了，失却战意丢盔卸甲，无非是血肉沙包。
此时的后方可谓溃败逃散，宋劲原本还在人堆里指挥作战，突然变成了腹背受敌，惊险万分。
然而一支骑兵疾驰而来，喊杀声冲天，原来是在密林中奔驰的宋春雨看见身前身后都燃气火光，知道大事不妙，一念过后，还是杀了回来支援老爹。
宋劲铆足了劲全力呵斥：“速速离开！与前方精锐会师尚有活路！”
回应他的是对蟾蜍鬼势大力沉的砍杀，宋春雨眼神坚定，与骑兵队杀进鬼族包围圈，身后赶来的大刀兵枪兵也纷纷喊叫着拼杀起来。
一时间血肉横飞、杀声震天，宋劲看着眼前一切，脸上反而浮现了笑容。
“这才是我宋家儿女。”
随着战船上那二十几个精英蟾蜍鬼入局，宋家军再无一战之力。
宋春雨被撕去半边身子，依旧撑着折断的长枪木杆不倒下，手里的刀早就握不住了，用布条死死绑在小臂上，只是也已经抬不起来。
这等硬汉，若是正常交战，多少也会令人心生敬意。
然而两只蟾蜍鬼一拥而上，疯狂撕咬着已经死去的宋春雨躯体。
宋劲与护卫队几人亲眼看着这惨烈画面，目眦欲裂。然而他们已是宋家军存活的最后几人了，说是存活，基本也都不成人形，握着兵器站着就竭尽全力了，面对眼前的近百只蟾蜍鬼，只求死个痛快。
蟾蜍鬼们停下了脚步，只有五只体态更接近人形的走了出来。
不好……宋劲身边五个护卫，自己作为主将，战到最后受伤反而最轻，必定是蟾蜍鬼留了手。五对五，看来自己还不能就此一死了之。
几乎只是转瞬，五名护卫齐刷刷倒地，而那五个首领手里各自捏着一个人头，随手一抛就给了身后躁动的蟾蜍鬼们，那些野兽就此抢作一团。
何等令人恐惧作呕的场面，宋劲胃里翻涌，吐出来的却是一口黑血。
为首的一个蟾蜍鬼身形最小，压迫感却最强，他踏着轻盈的步子，踩着死去宋家军将士的尸体，走到宋劲面前。
他面容比一般蟾蜍鬼更像人类，鼻子有所凸起，但眼睛依旧一团漆黑，下巴一样有两个尖牙突出。
这鬼凑近宋劲，呼出的浊气喷在头盔上，竟然出现微微腐蚀。
宋劲紧握宝剑，准备死前再带走一个鬼族首脑，却惊恐地听到鬼张口说话：
“宋将军，可有遗言？”
声音嘶哑粗砺，不似人音，但真真切切说了话。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些鬼会埋伏、会组织、甚至会兵法。
自己真是触了个大霉头，但这批蟾蜍鬼表现越是突出，他的疑惑就越深，以至于不得不问出来：
“水原差使你们这般精锐，只为协助流河，不惜做绝至如此境地，究竟所图为何？”
那鬼歪脖扭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宋劲，看的令人毛骨悚然，然后突然大笑：
“我等鬼族，从未受水原差使。此次伏击，也不受流河所托，只是自发而已。”
“自发？”宋劲又吐出一口黑血，看来已是强弩之末。
“莫南与我等合作，只为报复余邦。倒也感谢你的自负，硬渡流河泽，还选在夜间。信号弹打完后，他们没人下得了船。”
“你们会毁了流河。”
“宋将军，败军之将，就不必口出狂言吧？况且，毁灭流河本就是我们目的之一。”
“……”
“我们是被遗弃者，我等鬼族必将以仇恨，燃烧开天疆土。”
那鬼眼里闪现红光，诡异万分。
宋劲却是哈哈大笑，怎奈伤势过重，笑了两声呛出血来，“不消多时……余邦的九龙神尊，就将踏平南林之地，你们也只不过是陪葬。”
“九龙神尊？他们与我等有何二致？也就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觉得他们所向披靡。罢了，宋将军，我留你至今，可不是解释一些黄泉路上听的话。吾名摩罗，乃南水鬼族十八门长老之一，你可有意愿加入我们？”
“加入？”
“你既已是失败者，不如共图大业，燃尽这片土地的一切。”
“我堂堂余邦领兵将军，你算个什么东西？”
名为摩罗的蟾蜍鬼收起笑容，用漆黑的眼盯着宋劲，好半晌快速抖了几下下巴，“余邦人，到底哪来的自信？”
宋劲极速拔剑挥出，怎奈此时强弩之末，所谓极速在摩罗眼里也不过是将死挣扎，只轻轻一弹便弹飞了宝剑。
在宝剑脱手的同一瞬间，他又掏出怀中短刃，抵住了自己下颚。
此刻的宋劲无比苍老憔悴，山羊胡早被血液糊成一坨，但眼睛里却迸发着精光，源于复仇的火焰。
他用比鬼更邪恶的眼神盯着摩罗，竟让摩罗产生了些许不适。
在宋劲把短刃狠狠捅入脑中身亡前，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哑着喊出了诅咒般的话语，随后便被一拥而上的蟾蜍鬼啃噬：
“尔等宵小之辈，准备承受睚眦的滔天怒火吧！”
天丹三十四年冬十二月二十日，宋劲所率四万人除三百人被俘、近百人失踪外，全数阵亡。流河国作为胜利者，将此战命名为“流河卫国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