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身体里飞出了无数的黑色虫子，化作一片虫群，在空中发出嗡嗡嗡的可怕声响，朝着疯书生笼罩。
疯书生时而被虫群吞没，时而从虫群挣扎出来，他的身体被黑色虫子包裹，像是变成了一个虫人。
卷轴有吸收声音的功能，甄宝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疯师兄，收手吧，是师父让我来带你回灭仙教的。”
“休想！”
“疯师兄，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你把那孩子和你身上的留影石交给我，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同时向你发誓，我必将带领灭仙教，将姬家罪名公布于世，将姬家从修真界除名。”
疯书生癫狂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鼻涕一起出，痛不欲生地吼道：“灭仙教？灭仙教早在百年前就亡了！你不记得了，师父已经老糊涂了！你们之前骗我，从我手里抢走那七个被挖掉灵根的孩子，哪个不是说要拿去揭露姬家，可到最后呢，整整百年，你们像死了一样毫无建树！你知道这一百年我怎么度过的？我为了报仇等了足足百年，头八十年为灭仙教卖命，后二十年卧薪尝胆，我告诉你，今日想从我手里拿走人和东西，只能踏过我的尸体！”
蛊女轻轻叹了一口气：“疯师兄，活着不好吗？你也看见了，姬家动用了双翼金鳞九头蛇，那畜生是姬家大长老姬昊的伴生灵体，最擅捕捉万物气息，你和她跑不了的，跟我回去，师父起码能保你一命。”
甄宝忽然意识过来，蛊女口中的孩子，指的就是自己。
就连变成了一缕孤魂，也摆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吗？
疯书生没再说话。
甄宝忽然看见他身体爆发出一阵血雾，她以为他死了，可是下一瞬，噬咬在他身上的那些黑色虫子，全都疯狂往外逃窜，漫天都是逃命的虫子，密密麻麻，看的人手足发凉。
蛊女发出一声惨叫，颤声道：“你个疯子，你竟然把自己的血换成了癫蛊的血？害得我的宝贝们全都发癫了，我要杀了你！”
她大怒，手一招，取出了一面带着黑色骷髅头的黑幡，幡身漆黑如墨，甄宝看了一眼，马上觉得有股吸力在拉扯自己的魂魄，她慌忙闭眼。
“本来师父要我给你留全尸，现在是你逼我的。”
疯书生看见那面黑幡，面上闪过惶恐，蛊女对着他一挥，疯书生立刻发出了惨叫，任凭他怎么挣扎，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飞向黑幡。
甄宝清晰看见，黑幡上面的黑色如同活物，挣出一张张扭曲变形的脸，然后慢慢张开了一张深渊般的黑色嘴巴，将疯书生整个吞了进去。
她通体冰寒，再次感觉到死亡降临的恐惧。
可是下一瞬，异变突起，虚空忽然爆发出惊天彻地的崩裂声，黑色的夜空被映的火亮，蛊女连同黑幡被磅礴的气流轰碎，她化作无数的碎片喷射而出，远远传来不甘的怒吼：“疯子，你个疯子，你竟敢动用寂灭神雷毁了师父的万鬼幡，你一定逃不了，灭仙教上天入地也会将你碎尸万段……”
疯书生丝毫不理会她疯狂的叫嚣，手招来卷轴，抓着甄宝就跑。
飞了足足三天三夜，他们来到一处阴森恐怖的废墟，这里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洞窟，像是野兽的巨口，等着人自投罗网。
疯书生收了卷轴，带着她进入其中一个洞窟，也不知在黑暗中行走了多久，眼前忽然露出黯淡的光亮，接着出现一座高大巍峨的城门，城墙通体漆黑，散发着幽幽的黑芒，墙体斑驳，镌刻满岁月的痕迹。
远远地，甄宝便感受到了一股阴森、冰寒又沧桑古老的气息。
她仰头，看见城头上两个大字：冥界。
在她视线落在这两个黑色字体的那一刹那间，身体忽然被莫名的力量禁锢住。
周围的一切消失，她置身于无边无际的虚空，浓如墨汁的黑暗，自四面八方涌动而来，匍匐向她脚下，慢慢升腾，似要将她吞没。
她不安地抬脚，想要摆脱。
黑暗中骤然响起一道冰冷、森寒的声音。
“魔主。”
“您终于来了。”
更恐怖的是，这声音十分缥缈遥远，可听着时却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东西在脑子里说话，甄宝冷汗淋漓，猛地醒来！
她仍站在城门前，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化。
可是方才那些异象都消失了。
她惊魂未定地看向疯书生，他对此毫无所觉，打量着“冥界”二字，目光唏嘘、感慨，不复此前的疯癫，沉声道：“走吧。”
甄宝压下心头惊惧，跟着他走进黑色的城门，入目便是无数的鬼魂。
他们的身体像是一团团黑雾，大多数都是残缺不全的，缺胳膊少腿，游荡在街道上，两旁还有鬼魂摆摊，不住地发出吆喝声，无数的魂魄挤在一起，像是在逛菜市场。
道路旁的小摊小贩全都拥上来，向他们兜售各种各样的货物，有瓜果蔬菜、衣衫鞋帽，还有毛茸茸的小动物，但是所有货物，也都是一团黑雾，只能隐约看清大概的形状。
就在这时，挤满鬼魂的街道上，爆发出一阵骚动，有鬼魂嬉笑，也有鬼魂咒骂。
“那个棍鬼又来了哈哈哈。”
“该死，蠢东西又来这里找死了！”
“什么是棍鬼？”
“生前被人削成了人棍，死后可不就是棍鬼？”
正吵闹间，拥挤的鬼魂自动分开一条狭窄的道路，一团阴影蠕动了过来。
之所以说是蠕动，因为这团鬼魂是从地上爬过来的。
甄宝好奇地望过去，只见这团鬼魂没有四肢，只有半截身体和一颗脑袋，他爬的很是缓慢。
每蠕动一下，便停下来冲着围观的鬼魂说道：“我的剑诀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们。”
他声音非常虚弱，像是随时要断气，最怪异的是他声音是从肚子上传来的。
甄宝这才发现他嘴巴里咬着一块白色的骨片。
疯书生在旁道：“这是腹语。”
两旁的鬼魂爆发出哄堂大笑。
“棍鬼，你今天又要找谁练你的成神剑诀？”
地上的鬼魂认真说道：“我没有骗你们，剑诀是真的，只要认真修炼，一定可以成神。”
这话立刻引起更大的嘲笑，有的鬼魂自觉被羞辱，狠狠踹了他几脚。
“蠢货，要是能成神，你会舍得拿出来给我们修炼？要是能成神，你至于被人打死？”
“就是，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骗我们一次又一次，上次有个新来的鬼信了他的鬼话，四处借灵魂碎片买走他的剑诀，拿到手一看，假货！害得人家债务缠身跳进了忘川。”
“呸！给老子滚远点！这剑诀就是你的陪葬品，再看见你拿着它招摇撞骗，我见一次打一次！”
“哈哈，瞎眼鬼，你又想起被骗的经历了？”
瞎眼鬼恼羞成怒，狠狠朝棍鬼踹去。
被狂踹的棍鬼趴在地上瑟缩发抖，仍是认真说道：“我没有骗你，我的剑诀是真的，是你自己没有认真修炼，只要你……”
他的声音被谩骂打断，又有几个恼羞成怒的鬼魂朝他狠狠踩踏。
拳打脚踢中，棍鬼发出虚弱且委屈的声音：“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能成神，你们为什么不信我？”
“你个蠢货，你的剑诀要是真的，你至于生前被人削成人棍？都死了还来冥界骗鬼？老子打死你！”
“打死他，法不责众，只要我们每个鬼踹一脚，冥侍也不会追究的！”
无数的鬼魂涌过去，甄宝被挤到一边，她从缝隙看见，那些鬼魂凶神恶煞，仿佛对待仇人一样，一脚又一脚踩在棍鬼身上。
棍鬼的气息越来越弱，可是嘴巴仍旧死死咬着那块白色的骨片。
疯书生忽然道：“他要死了。”
甄宝一惊，旋即反应过来，身为鬼魂如果死了，那就是魂飞魄散，连转世投胎的机会也没有了。
棍鬼身上的黑雾越来越稀薄，像是随时都会消散。
甄宝听见异样孱弱的声音。
“我说的是真的，求求你们试一试吧……”
“我没骗你们，剑诀是真的……”
“剑诀是真的……”
“是真的……”
他半截身体慢慢消散，只剩下头颅，那些鬼魂还在无休止地踩踏。
最后，他只剩下一张脸，上面是一双不肯闭上的眼睛，还有紧紧咬住白色骨片的嘴巴。
那双眼睛穿越无数行凶的鬼魂，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有话要说。
可是他身体已经毁去，连腹语也发不出来了。
甄宝忽然觉得心脏难受的仿佛要爆炸，她猛地冲过去，轻轻捏住了那块白色骨片。
棍鬼的嘴巴终于腾了出来，他冲她露出一抹微笑：“是真，真的，谢……谢你。”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消散了。
其余鬼魂全都瞪了过来，眼神异常凶狠，疯书生抓着她飞快地钻进鬼堆里，左挤右钻，很快来到了另外一条街道。
这条街道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的鬼魂，但是甄宝莫名觉得有股说不出来的阴森。
疯书生随口问道：“骨片呢？”
甄宝伸出手，惊讶地发现手里的骨片不见了，疯书生怪笑一声：“定是方才掉了。”
他没再追究，走上前去，敲响其中一扇门。
甄宝留在原地，神色怪异至极，她突然发现，那个白色骨片并不是掉了，而是出现在她脑海里，只要心念一动，就可以感觉到骨片的存在。
这时，大门缓缓打开，一道嘶哑难听的声音从门内响起。
“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