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沈乔办完了转学手续，背着书包走在洒满夕阳的走道上。
傍晚的风吹动她的短发，脸色依然郁郁的。
光是这些还不足以平息她的愤怒，沈乔滑动手机，浏览着几人的社交账号内容。
真是有趣。
这些私底下肆行无忌的少年，每天用着各种恶毒的语言咒骂别人。
社交日常里编织的形象，却全是阳光开朗大男孩。
在和他们有好感的异性互动时，还会斟词酌句，生怕被对方讨厌一分一毫。
沈乔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个好人，让这些女孩了解他们隐藏的真面目。
她截了一部分他们恶臭群聊记录，还有网上发言，打包发送给那些互关女孩。
她不关心后续。
如果这种情况还能凑成姻缘，怎么不算是一种天赐良缘？
……
杜天约沈乔见面，还是之前的炸鸡店，说要当面感谢她。
报导发出后，他的朋友收到了多方鼓励，如今身心振作正展开新一轮的复健。
复建情况很不错，以后说不定还能继续踢足球。
杜天对她感激不尽，让她那天留着肚子吃大餐。
沈乔午饭都没吃，喝着凉白开研究桌上的菜单，结果拎着一袋包子的杜天出现了。
看上去一点没有要点单的意思。
“你吃过炸鸡店里的炸鸡吗？”沈乔幽幽问。
“没有。”
“我也没有。”
听不懂暗示的杜天开始给她递包子，脸皮很厚地喊服务员过来倒水。
沈乔和这类抠门傻缺注定聊不到一块。
想想以后也不会再见面，走之前大发善心给他点了份炸鸡，让他一个人慢慢吃。
杜天大为感动：“我真的可以一个人吃完吗，多不好意思，要不你也坐下来吃个一点吧？”
沈乔：“一点是多少？”
杜天：“吃个……鸡脖子？”
沈乔：“我谢谢你。”
……
离开相南中学后，沈乔转学去了一家氛围平和的中学。
她在这里交到不少新朋友，听说她是从那个霸凌中学出来的，大家还会尤为关照她。
两年后，她升入市里的重点高中的重点班。
教室里只有试卷翻动和落笔的沙沙声，充满了压抑枯燥的刷题氛围。
沈乔在学习上格外刻苦，最终以高分考入知名大学的法学专业。
毕业后，沈乔和几个学长合伙开了一家小型律师事务所，收入还算过得去。
不加班的周末，她陪奶奶弄弄花草晒晒太阳，日子过得平淡而满足。
转眼，离那个苦守天台的寒冷长夜已经12年过去。
她和苏倚竹始终保持着联络，偶尔会出来逛街吃饭。
直到她三年前出国，距离产生了距离，交情才淡了下来。
苏倚竹为了儿时梦想，在一次业余设计大赛获奖之后，不顾家里反对转修了服装设计。
出国进修需要一大笔钱，沈乔得知后拿出了手头所有能动用的资金，尽力帮她。
如今她学成归国，和本土的一家时尚品牌签约，在某广告商的赞助下举办首次个人秀展。
给沈乔也发了邀请函。
……
服装秀当天，沈乔推了几个饭局，特意去给她捧场。
没想到现场人还挺多。
苏倚竹在国外刚拿了一个新锐奖，不少业内人士都对她分外好奇。
沈乔坐在第一排，那是苏倚竹给她安排的绝佳好位置。
她看不懂那些造型奇特的设计，不过听着周围人交头接耳频频称赞，也为好友感到自豪。
旁边的位置一直没有来人，她也没有在意，顺手拿来放公文包。
不知不觉，服装秀到了尾声，模特们排成一排集体亮相。
交替闪烁的舞台光影中，一个颀长身影往她的方向走来，衣服布料擦过她的膝盖发出簌簌声，喷洒过多的木质香水格外熏人。
男人在她身旁落座，沈乔忙着回复客户发来的信息，看也不看将自己的包往身侧挪了挪。
空气中传来一声透着熟悉的短促冷笑。
沈乔手指一下僵住，保持着打字姿势侧过头去。
灯光倏尔大亮，她的瞳孔在炫亮光线里迅速缩小。
视线中弥漫起团团黑雾什么也看不分明。
她听到苏倚竹在台上激动致辞的声音，听见潮水般响亮的掌声，听见礼花筒中的碎纸片迸射到空中，等到黑雾散去……
然后，她就看到了生平最讨厌的一张脸。
顾延敞着灰色薄料风衣坐在她旁边，肩膀和头微微后仰，姿态懒散而放松。仿佛只是出来散个步歇个脚。
他微阖双眼从高处俯视她，故作淡然的目光藏不住眼底涌动的危险暗潮。
只看一眼，沈乔就知道他一点都没变。
“赵梦你来了！”
致辞结束的苏倚竹抱着花束来到场边，惊喜万分扑进她怀里。
沈乔冷着脸掀开她，顾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她需要一个解释。
苏倚竹踌躇着不好开口，顾延搂住她的肩膀送入怀中。
“有什么不能说的，和我交往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他面朝沈乔，上勾的唇角带着挑衅。
周身的血液像是被全部抽干，沈乔的脸骤然发白，她仿佛站在一个急速陷落的地表，耳边有锐利的风在呼啸。
苏倚竹靠在顾延身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逃避她的目光。
她的变化并不大，轻易地就能与那个遥远的冬日早晨从课桌底下递橘子的女孩重合在一起。
可是这个橘子没有递到手里，而是重重砸到了她的心上。
沈乔呛了一口冷气，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交往多久了？”
“2年……”
苏倚竹小声补充，“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你的，我怕你知道了不高兴。”
难道她现在就会高兴吗？沈乔被她的“体贴”想法弄笑了。
“不，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至少我今天就不会出来碰到这么恶心的场面。我真是佩服你，居然和这种垃圾都能谈恋爱……算了，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多看这对璧人一眼都是污染视线。
沈乔没必要勉强自己留在这里受气，抓起包起身离开。
苏倚竹冲出来抓她的胳膊，“赵梦，不是这样的！我和顾延是在国外偶然遇到的，当时我被歹徒欺负，是他出手救了我……”
“没人想听你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
“我……”
“你难道忘了他以前是怎么对你对我的？就算你宽宏大量可以既往不咎，我不行！请不要假设立场来恶心我好吗？”
苏倚竹蹙起了眉头，伤心之余还有不理解，“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这么难以接受。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你要沉浸在仇恨和痛苦中呢？”
她话里颇有指责意味。
沈乔懒得理她的慷人之慨，自己爱当菩萨自己当去，没必要把别人按莲花座上。
谁知，她后面的话更是振聋发聩。
“人都是会变的，顾延已经改变了。他也很后悔做的一切，是他说要跟你当面道歉的，难道犯错的人就该万劫不复吗？你为什么不能对他宽容一些呢？”
经典，什么是经典。
没想到还能亲耳听到这段台词，她以为自己改变了剧情走向，没想到绕不开的宿命在这等着她。
沈乔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弯腰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好笑，真的是太好笑了！
他的道歉是镶金的是吗，只要出口别人就该全盘接受？
所以——她该怎么表达自己此时此刻荣幸呢？
沈乔抽出苏倚竹怀里的花束，猛地往顾延脸上砸去。
“要道歉是吧，那就拿出点诚意啊——！”
溃散的花枝残瓣，顺着那张轮廓优美的面孔滑落，有几枝挂在身上。
顾延屈起手指缓慢地拍掉，他脸上还带着笑容，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当然也绝对不可能有真诚。
“赵梦，我是真心想跟你道歉，何必这么伤人呢？”
沈乔轻飘飘哦了一声，表示听见了，走之前斜眼瞥了顾延一下，“我、不、相、信。”
……
回去后苏倚竹给她发了很多信息。
大段大段的文字气泡仿佛拥堵的单向车辆，连刷了好几屏。
以往两人一年到头都不定能聊这么多字，现在为了个男人激动成这样。
沈乔没空看她的小作文，只回了一句，“还钱。”
猛烈输出观点的苏倚竹一下哑火了，“我……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
“顾延有。”
“不行，他的钱是他的钱，何况他现在家里出了状况，我怎么能用我的事麻烦他呢？”
真是体贴的女朋友，沈乔讽刺地追问：“嗯，那什么时候，有钱还给我呢？”
她咄咄逼人的态度让苏倚竹羞愤难当，“赵梦，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翻出以前的记录给她看。
“你借钱给我的时候，明明说过我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还的，现在却要这么羞辱我！”
“羞辱，你误会了，我只不过想拿回我的钱而已。以前我把你当朋友，还不还无所谓，现在做不成朋友了，钱总得拿回来吧？”
“你是不是……出了什么困难？”
苏倚竹宁愿相信她是出了困难急需用钱。
也不愿意相信多年好友突然要跟她划清关系。
“不，我没有困难，有困难的人是你。”
沈乔干脆和她说个清楚，她翻出当初苏倚竹立的借据。
“如果三天之内你不还钱，我会找律师告起诉你，啊，差点忘了，好像我就是律师。”
苏倚竹被她的无情镇住，仍心存希冀：“你真的……要起诉我？”
“真的。”
第一天还没过完，沈乔的账户里就有人打了60万进来。
不过汇款户头并不是顾延的名字。
而是颜清泽。
不愿意麻烦男主可能是言情女主的通病吧。
沈乔也懒得去管苏倚竹是怎么和深情男二也扯上关系的。
钱到手，一切就结束了。
“赵梦，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们聊聊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苏倚竹还了钱，又有了底气跟她继续谈心。
“在你和顾延谈恋爱的时候，就已经失去我这个朋友了。”
沈乔一口气拉黑了对方的电话和社交账号。
生气容易生病，让自己不愉快的爱人和朋友都应该及时筛选掉。
说到底她会受到打击，还是自己太高估了这份友谊。
沈乔想通了，恋爱脑不配拥有她这么好的朋友。
……
删掉苏倚竹之后，沈乔一身轻松，工作也变得更有干劲了。
不过她闲下来的时候，眼前里总会浮现出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她没法把顾延回来了这件事抛却到脑后，脑子像是有一根绷紧的弦。
沈乔很清楚，顾延不会像那些复仇女主一样，满足于情爱层面幼稚的复仇
他接下来肯定会使些手段，让她深刻感受痛苦的滋味。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她捞起一个久不联络的名字。
她第一反应是找郑慕兰打探消息，不过想了想还是小孩子更容易套话。
她点开聊天框，敲字进去，“下课了吗？”
沈乔和顾宇根本不熟。
只在多年前陪他玩过小孩子挖萝卜的幼稚手游。账号也是那时加的。
“你好姐姐，我还有十五分钟下课。”顾宇和记忆中一样乖巧。
十五分钟后，沈乔在校门口看着乌泱泱的大学生，后知后觉意识到顾宇也是其中一员。
严格来说，他已经不能算小孩子了。
“姐姐。”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下。
一个不起眼的黑瘦男生站在她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