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颜清荷的帮助下，沈乔知道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她发现颜清泽半年推掉的一桩企划案，正好和顾延手头接洽的重合。
这些都是很私密的消息。
因此顾延并不知道，这桩企划藏着多大的纰漏。
他急着在父亲面前做出一番成绩，并没有对项目进行太多考察，反而落进了陷阱。
等到一切无法挽回，沈乔会让他认为，这个陷阱是由颜清泽挖给他的。
“我哥哥和顾延关系很好，他会相信吗？”
沈乔轻轻笑着，“我不这么认为。”
一些记忆过了许多年再回想的时候，总会发现许多当时忽略的东西。
当年她和顾延落入泳池，余光瞥到站在岸上的白衣少年。
15岁的颜清泽一张无害温和的笑脸，即使目睹着混乱的场面，神情也没有发生变化。
一个对朋友处境漠不关心的人，能有多深刻的感情。
沈乔忍不住恶意猜测，他这些年不停去看望顾延，究竟是出自对儿时好友的关心，还是为了在落魄废太子面前不经意地展示优越？
至于顾延，这世上真的存在能让他关心的人吗？
“有的。”颜清荷对这一点很确信。
她曾经见过对方和什么人发信息，面上是她从未见过见过温和神情。
颜清荷猜测，“你不是说过，顾延还有交往的女朋友吗？”
“怎么，你想去见见她，看看自己差在哪？”
“才不是！我是不想无辜的女孩被他欺骗，去做好事！”
“哦……”
颜清荷说实话，“顺便，也是有一点点好奇。”
摩天轮渐渐升到最高点。
没有视线阻挡，窗外的蓝色天空显得无边无垠。
颜清荷兴致勃勃趴到窗户边，找好角度来了张打卡自拍。
见面地点是沈乔选的，考虑的是隐蔽和安全。
另一位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颜清荷迎着阳光展开了手里的游览手册，期待满满，“我们接下来去玩什么项目呢？”
“回家。”
“为什么，天气这么好！”
“天气好就应该在太阳底下排队吗？”沈乔可没忘记，她们等了半个小时才上的摩天轮。
“奥…………”千金大小姐发出了很不满足的声音。
沈乔只当没听见，低头把苏倚竹的信息发给她，“要不你自己留下来多玩一会，我先走了。”
颜清荷拉她的袖子，忽然拿出一张支票塞到她手里。
“我听说你最近很困难，不用客气。”
真不是她想要客气，沈乔盯着上面的数字，“这……有点少。”
“你要多少？”
“算了，收回去吧，没必要浪费这个钱。”
若是被顾延查出这笔资金背后的关系，反而会暴露计划。
何况，顾延存心逼她走投无路，怎么会允许她轻易就站起来。
他只会踩在别人充满求生欲.望的脸上，继续搞砸一切。
看弱者在脚下徒劳地挣扎，喘息，拼命攀爬。
这就是他想要获得的乐趣。
车厢越过最高点，橘色轨道开始缓慢下降。
干燥阳光照入厢体，形成粗斜的阴影罩在短发女子的脸上。
她缓缓说：“他现在应该很生气吧，我迟迟没有给他应有的回应。那么想看人跪地求饶，又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再这么下去，绝对要把自己给郁闷坏了……”
颜清荷听不明白，不过握住了她的手。
“放心，如果有一天你吃不上饭，可以来找我！我家有连锁汤包店。 ”
“哈哈，好啊。”
摩天轮降到地面，车厢门被工作人员从外面打开。
秋日寒风灌进车厢内，驱散了好不容易集聚的温暖。
“这几天不要和我联系，看见我也当做不认识。”分开前，沈乔特意提醒她。
……
两人的计划是秘密的，两人的关系也是秘密的。
颜清荷当然明白。
然而几天后的公开活动上撞上，心中仍是狂跳不止，不知道她来做什么。
这是由颜家出资主办的大型慈善晚会。
能够出现在邀请名单上的，都是社会各界名流，以及当红的艺人模特。
记者蜂蛹在门口，举着沉重摄影器械，将雪亮的闪光灯对准豪车上下来的人影。
珠宝华服，名牌高奢，满目都是漂亮的脸蛋和昂贵的名字。
红毯从马路边一路铺到电梯口，不像是慈善捐款现场，倒像是精心架构服装秀。
入口处支起的巨幅海报上，画着贫苦孩童懵懂求知的面孔。
他们睁大双眼，望着从未见识过的另一个世界。
脏兮兮的袖口上，时不时落下名人乱草般的签名。
沈乔绕过签名墙，从电梯直达晚会现场。
她穿着自己最体面的一套衣服，仍避不开寒酸，像个不入流的推销家四处分发她新印的名片。
为她快要倒闭的律所寻求投资人。
尽管这些名片最终归宿必然是垃圾桶，她仍不知疲倦，坚信在这个晚上能抓住什么机遇似的。
看见她的时候，颜清荷身体紧绷，喉中差点惊叫出来。
身旁的颜清泽率先出声，“赵律师，我不记得有发过邀请函给你。”
“这个么，花点钱总是可以混进来的……”
颜清泽目光落到她手上仅剩几张的名片上，“这种行为不是很好。”
“要是颜先生当时帮我，我也不会做这些。”
沈乔藏起名片，厚脸皮说，“有钱人为什么要这么小气呢？把大把钱扔给没见过面的孩子，亏一点钱救救普通人的事业不也是做好事吗？”
“……”
即使听了这番无耻言论，翩翩公子仍旧保持着礼貌微笑。
沈乔似乎能从那一成不变的笑容里，看见他没有表现出来的鄙夷。
不是一路人，多聊一句都是折磨。
“我还有事，赵律师你慢慢忙。”颜清泽转身离开了。
没有动怒，没有驱赶，出人意表的仁慈大度。
颜清荷也跟着离开，擦身而过时低声地提醒她，“快走，顾延也在。”
沈乔用口型告诉她：“我知道。”
她就是为了他来的。
若是再不让捕猎人得到一些乐趣，这疯狗一定会再想别的办法折磨她。
如果在打到脚的时候就大声惨叫，表现得痛苦不堪。
对方或许就会麻痹在她伪装出来的凄惨败局，不急着去扼断猎物的脖颈。
仅仅陶醉于眼前的乐趣。
沈乔尽力扮演着穷途末路的破产律师，在那些不感兴趣的目光中，拼命游说。
她竭力忽视那道持续停留在身上的灼热视线。
对方正尽情享用她落魄的场景。
顾延想过去冷嘲热讽一番，又深刻觉得是多此一举，不符合他的身份。
这个回来不久便引起热论的富家公子伫立在晚宴中央。
头顶熠熠生辉的巨型水晶灯，存在感本就极强，这下更不会被任何人忽视。
他在等待。
等某个人醒悟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滚过来求饶。
喧闹浩大的人群中，两人终于视线相接。
他嘴角上扬，眼中倾泄出得意的辉光。
他以为好戏正要开始，对方与他的认知却完全相反。
觉得是时候离场了。
沈乔撕掉手里的名片，快步离开宴会现场。再被他这么盯下去，她得当场吐出来。
……
电梯前，沈乔盯着梯门顶部攀升的数字。
从未觉得这几秒如此漫长。
一道脚步声落在身侧。
那个人竟抛下正在商谈中的生意伙伴，不顾旁人目光，像个跟踪狂一样跟她来到了电梯口。
空气中传来他因走得过快还未平复的喘息。
他企图压抑这份不雅的迫切，却被不停摩擦地面的鞋跟出卖。
神经病，沈乔心中暗骂。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目光瞥向不同方向。
彼此却坚信对方必然在暗中观察着自己。
“叮——”
电梯门打开了。
沈乔没有进去，光是想到要和他独处在一个空间，她的胳膊就要冒鸡皮疙瘩。
然而由不得她愿不愿意，后心一阵突如其来的冲力，迫使她整个人往前栽倒。
踉跄着跌进了电梯厢体。
光滑如镜的电梯墙照出她身后的场景——
男子缓步跟着走进电梯，用高大身形堵住了电梯门，从口袋中拿出烟徐徐点燃。
“你应该有话要跟我说吧？”
“能不能不抽烟？”这就是她要说的话。
“不能。”
回答她的，还有对着她的脸喷出的一口烟雾。
直白了当的挑衅。
沈乔被呛得一阵咳嗽。
“对了，你的破律所今天晚上有拉到投资吗？”
顾延微阖眼打量她，在她的露腿的套裙上停留了一会。
嘲讽开口：“你以为打扮一下就能吸引那些老男人，你这种货色，想拿身体换钱都很困难吧？有这觉悟怎么不先去整整容？”
他想要刺伤她，可沈乔只觉得可笑，熟悉到乏力的可笑。
就像无论立着怎样高冷人设的男性名人，一旦外流出聊天记录或访谈，就会带来类似的熟悉感。
啊，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撕开来，他们看女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充满了自以为是的肤浅和轻视。
他以为自己思想肮脏，这世界便是如他所设想的那般运行吗？
沈乔笑着反问：“照这么说，你家的钱都是身体换来的？”
“男人和女人，当然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顾延懒得跟她掰扯这些，弹了弹烟灰，“你要是还想救你的破律所，就改改你的态度，现在跟我求饶还来得及。”
他本不想主动提这些，他想象这个画面已经想象了太久，无法再等待。
连夹着烟的手指都在颤抖。
“你不就是想要钱吗，只要你现在跪下来求我，想要多少我都会给你！”
“你能给我多少？”沈乔偏要问个清楚。
“你要多少？”
“还没继承家业口气就这么大，那你给我3个亿好了？口说无凭，你先立字据按手印，做不到我就去网上曝光你，怎么样？”
沈乔扬起脸，挑衅地看他。
她的头发只到耳根，显得那截露出的脖颈格外修长纤细。
顾延还记得将它掐在掌心的触感。
只需要轻轻转动，他就不必再听她说出那些不愉快的话语。
她为什么，就不能说让他愉快的话呢？
“好！3个亿，我给你！”顾延发红的双眸仿佛在燃烧，声音从牙缝中一字一句挤出来，“但是，我要你现在，就给我跪下！”
怎么会出现这种局面……实在是，太荒谬了。
也太精彩了。
沈乔笑得不能自已，忍不住鼓起掌来，“原来，我这种老男人都看不上的货色有这么值钱？”
她笑够了，掌也鼓完了，却还是没有如他所愿。
“你这么缺人下跪，不如等你死了我去你坟头磕个够！”
顾延额上的青筋猛然跳动，紊乱的气息在胸腔内冲撞
他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扯她的脖颈，“可恶，你又戏弄我，我要杀了你——！！”
在他扑过来的瞬间，沈乔就闪身滑去他的身后。
她手中捏着一把宴会上拿的餐叉。
擦得发亮的金属反射烁烁寒光，照出她此刻冷静的眼眸。
“没有人会过了12年毫无长进的，除了你。”
明知道一条疯狗会追着她咬，呆在原地什么都不做不会很愚蠢吗？
在这些年的空余时间，她一直跟退役的金牌教练学习散打和搏击，即使天赋受限，至少也能达成自保。
何况，她指了指头顶的监控头。
“注重脸面的豪门继承人，你不会打算在这里实施犯罪吧？”
“……”
电梯内的氛围胶着。
她拉开了距离，可他依旧站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他身上蒸腾出的热量。
那双无法宣泄怒火的漆黑眼瞳紧紧盯着她。
由于得不到宣泄，他脖颈连成一片涨红，连烟蒂快燃到手指也浑不察觉。
“叮。”电梯门开了，是地下二层。
沈乔急着摆脱这个臭气熏天的烟鬼，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冷风打在面上，自由近在眼前。
然而头皮□□的剧烈疼痛却让她跌回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