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沂尔有些走神。
当年的她铁了心地学习，非常疯狂，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取用了那一次珍贵邂逅的回忆积蓄，想想贺楮的张扬恣意，想想贺楮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这才能把内心被挫折一次次打败的焦灼感磨平。
当年她义无反顾、心思镇定，坚信对他的崇敬无关风月，只关成败。
然而他这句“你叫什么名字”一下子把她所有的自以为是打碎。
某种情愫在空气中的浓度未免也太高了，夏沂尔想。
她的潜意识更快地为她设想出那个节点延伸出的平行世界，只是一切都晚了。
打住。
夏沂尔克制自己胡思乱想的本能，生硬地转移话题：“这不是现在知道了，挺好挺好……那这个p值小于α是没有显著性差异的意思是吧……”
贺楮的手指指尖特别凉。
他只是停滞了一秒，筋骨分明的手自觉勾着笔给她写解题步骤，语气没什么起伏：“这是t分布……”
他讲题的速度不疾不徐，举的例子也恰到好处，厚厚一本书他只是看了目录就能越讲越薄，最后凝缩成七张A4的知识点。
贺楮拨开茶盖，杯中茶叶已经干成一团，夏沂尔见状殷勤地站起身来替他跑跑腿。
夏构构听课挺累了，“喵”了一声就缓缓地沿着贺楮的裤腿爬上来，窝在他腿上直打呵欠。
贺楮这条裤子材质很吸毛，夏构构一尾巴呼过来，裤腿上一片橘色。
他漫不经心地逗这小猫：“你妈妈没有良心。”
夏构构舔了口他的手指，眼神湿漉漉的，歪着小脑袋显得特别无辜。
他的椅子转了半周，夏构构换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呼噜大睡，贺楮揉着她的毛，显示屏上调出了四种类型的账号。
夏沂尔狗腿地端着红茶，贺楮扬起下颌点一点：“我打算先给你一个账号运营试水，你倾向于哪种？”
这话信息量太大，夏沂尔差点把红茶翻倒，被贺楮眼疾手快扶住了茶杯柄。
夏沂尔抬眼，很认真地开始阅读。
四个领域分别是“家常菜”“烘焙”“萌宠”“学习”，粉丝量有的几十，有的将近四位数，不过都是比较新的账号。
夏沂尔一个一个地比对数据。
四个运营账号的初步定位跟她设想得非常一致，看上去基本都非常容易上手。
“家常菜”的定位是“打工人下班如何快速吃饭”，关键词就是省钱便捷又美味；
“烘焙”实打实走的是高阶路线，做各种烘焙甜点，蛋糕如油画般漂亮，非常有格调；
“萌宠”是一个崭新的账号，大概确实是贺楮开始做的，主人公全都是夏构构，才做两个视频，在这个女性向平台上就已经收获了上千点赞了；
“学习”是夏沂尔擅长的，只是内容锁定在考研上，而夏沂尔本人并无意愿如此做。
四个账号有利有弊，夏沂尔本来以为自己什么都不会，没想到这四类账号一出，她发现其实自己会做的还挺多的。
她斟酌了太久，才开口：“如果我选一个，最没把握的，你会同意吗。”
贺楮的鼠标划拉到第二个运营账号上，挑起眉梢：“你是说这个？”
夏沂尔点点头。
她没好意思在他面前陈露野心，毕竟此时空口说白话太过轻而易举，实操起来究竟如何谁也不知。
她只是想着，另外几个都太过寻常了，没什么挑战性，很容易被替代。
“你会烘焙吗。”他点出了关键所在，“据我所知，你的厨艺不错，但烘焙水平如何。”
夏沂尔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声如蚊蚋：“……并不会。”
她厨艺好是因为在家里经常需要她做饭，可是她没有烘焙工具，更买不起昂贵的原材料。
贺楮手肘撑在桌面上，眼珠漆黑，眼神锐利：“所以是彻底的零基础。”
夏沂尔被这句太过锋利的话剖白得有些难堪。
尽管她知道问题在于自己，而每一个账号必然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总归是有人付出努力经营才到达这个程度。
她只是接替者，成熟果实的窃取者，没有资格随意弄废别人的心血。
“这样。”他给出一个方案，“这几天可以买原材料回来尝试，你需要寻找性价比最优的，我还需要一份数据对比报告进行支持，可以使用spss等工具。足以打动我，这个账号经营权就归你。”
夏沂尔松了口气。
她至少得到了一个能够争取的机会。
“我可以问一下，你这些账号的来源吗？”夏沂尔问，“据我所知，贺老板你自己在各平台经营的账号粉丝数目都是几十万起步吧。”
她知道贺楮个人名义的账号，在各平台都有一定的活跃度，内容涉及面很广，主要集中在建模、摄影方面，之前所说的跟网红合作倒是没怎么听闻，大概是夏沂尔社交账号没有关注别的网红的缘故。
他个人的账号非常具有影响力，产量不算非常高，每一条却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那这些“小”账号都是哪里来的？
“各种渠道。”他并不在乎，“工作室日后还会招员工，目前是我一人身兼数职，但总是很难兼顾的。”
夏沂尔恍然大悟：“所以需要我。”
贺楮深深地凝睇了她一眼。
精力顾不上所以招人帮忙，只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理由。
但他没打算现在就说出口。
夏沂尔知道这些“渠道”并非他不想说，而是太多、太杂，一时之间很难将始末说清楚。
于是她问：“那我可以问问，这个烘焙的账号的来源吗？”
她的声音甜润，由于先前被他问得太过直白，现在问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显得特别小心。
贺楮一哂：“这是成菡音的账号，她对这些很感兴趣，不过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夏沂尔的表情明显空白了一瞬：“我女神？”
贺楮带笑的神情凝了凝，唇线平直，十指交叉，空落落的拇指在此时用力地摩挲了一把下颌，很快把冷白的线条擦出一片晕红：“你是不是男神女神什么的特别多啊夏沂尔。”
夏沂尔丝毫没听出来老板的潜台词，认认真真地点头，还掰起了手指：“小学的时候爱巴卫奈奈生、拓海美咲，初中爱青春疼痛文学的女主，高中爱……”
高中爱——你。
她一个急刹车，若无其事地笑笑：“高中嘛，高中爱学习。”
贺楮的手机屏幕闪了闪。
他摁灭了，把夏构构抱起来放在她怀里，随后抓起手机出了门，大概是不太方便她听。
夏沂尔揉了把夏构构薄薄的耳朵，猫猫困顿地瞅她一眼，扬起脑袋似乎想表示不满，然而还没等她猛地“喵”出来，就又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夏沂尔捏捏猫胡子，低声道：“你爸爸好凶哦。”
夏构构翻了个身。
门外。
贺楮的鞋尖抵着一枚尖锐的石子，态度很松弛：“姜女士今天白天就有空了?”
电话那头的姜焉笑骂他一声：“跟亲妈打电话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
贺楮用鞋尖挑了挑，石子在地上乱迸，语气一如既往松懒：“得了，这还不是随你啊。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登时没再吱声，空气足足停滞了三秒，才有声音传来：“这周末是你生日，你爸爸也打算给你办个生日。”
地上翻滚的石子一顿，贺楮说：“又要办什么相亲舞会？”
姜焉连忙澄清：“不是不是，你都有女朋友了我们怎么会这么糊涂！主要是想让你把女朋友带来看看，区区一个小晚宴而已……”
贺楮耷下眼皮，没什么情绪：“她怕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现在就带来见你们，不合适吧？”
姜焉道：“你难道还想分手跟别人谈啊？不能先确定下来？”
贺楮唇角扯了扯：“我怕她想跟我分手，姜女士。您儿子不是人民币，没那么人见人爱。”
姜焉被噎到了：“行吧。那就……”
“不过你儿子认定她了，提前告知一声。”贺楮的语气太欠，连姜焉都想揍他，“所以您就别给我整些有的没的相亲名单了，万一她看到了，伤心谈不上，不舒服多少有点。”
姜焉几不可见地蹙眉：“如果认定她了，那以后免不了要出席这种场合。还是带过来见一见吧。”
这通电话其实是因为闺蜜谢襄同她提起，前不久在游乐场撞见了贺楮，身边跟着一个女孩子。
谢襄对那个女孩子评价还挺不错的，姜焉却有点担忧。
贺楮这人混归混，但从来不在这方面拎不清，就算有很多人追求他，他也从来都是特别洁身自好。
除却他本性专一以外，还有他是贺家唯一继承人的缘故。
他的品性、才干，几乎决定了他究竟会不会被认可。
现在的自己单干，看上去像是普通的玩闹，但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而他未来的伴侣是谁，能力如何，品行如何，至关重要。
姜焉不是不相信贺楮的眼睛。
她只是担心他太年轻，容易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她知道她儿子看上去长了副挺多情挺花心的面孔，实际上比谁都要认真，执拗固执起来比谁都可怕。
她当初提出联姻，其实就是想着，还不如她先替他筛选过，然后让小辈们慢慢培养感情。
知根知底、门当户对。
还真给她找到了一个，姓秦。
就是没想到贺楮反抗的这么厉害。
他是如此坚定地说对人家没意思，才不霍霍人家。
姜焉的思绪被贺楮的声音打断。
贺楮的食指抵在手机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思忖半晌：“她愿意就行。先说好，您别想着提前联系她说情，别为难她。”
姜焉无语：“哟，这就护上啦。”
“多亏了老贺同志的精心教导，他可是每年都要跟我重复七八遍当年怎么为了你顶撞家族的啊。”贺楮不咸不淡，混起来连自己爹都要拽出来说一把。
姜焉头疼：“行行行，叫他少吹少吹，当我话耳旁风，这下把你带坏了吧。”
明贬暗褒，多多少少沾着炫耀。
贺楮对姜焉女士的说话艺术了如指掌，没有主动去啃他俩这口狗粮。
挂断电话的时候他懒洋洋地俯身拾起了方才被玩.弄的石子，在阳光下欣赏了一番，觉得形状还挺别致。
转身刚开门，夏沂尔正好和他撞了个满怀。
贺楮的手在她腰间一搭，很快彬彬有礼地收回去，用了点力气才把撞疼的某人从身上撕下来，然后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打量：“做什么呢，这么急。”
“先去考试，考完以后就实地考察，数据比对。”她的眼神里不知为何又燃起了明亮的焰火，沮丧的阴翳早就不见，“我相信我能够成为烘焙大师的！”
“嗯。”他鼓励似的，下颌矜持地点了点，跟挠小猫似的揉了把她的脑袋，“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