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华天女没想到，她的第一个猜测就错了。
她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莽荒的黑障，却没想到它们竟然先救下了这个孩子。
反倒是姒暖，她看着这些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所以，我的来历就是一个被爹娘抛弃的小孩。”姒暖冷冷地笑了笑，“你那么看重的人的性命，在这样的普通百姓眼里，也不值一提。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抛弃，那些人根本就禽兽不如，我多杀几个人有什么奇怪。这世上的恶可太多了，姐姐，你怎么可能管的过来。”
凝华天女长吁了一口气。
她的确，无话可说。
她甚至觉得在看清这些过往之后，她更加无法说服姒暖。
姒暖看到的恶太多了，他们接触的从来都是两个世界。
这时天地灵镜中的画面一变，一个邪修来到莽荒，找到了姒暖。
他本是因为听说莽荒之中有黑障，想要引黑障入体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不曾想却捡到了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孩。
彼时姒暖如兽般在地上爬行，看到他甚至还会对他龇起自己的虎牙，就像是一个守护自己领地的王。
“我认识他。”姒暖说道。
凝华天女蓦地回头，“是他带
你离开的莽荒？”
姒暖却道：“他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凝华天女沉默了。
姒暖面对她的沉默却发出了轻快的笑声，“姐姐，也是他教我，比我弱的人就算被我杀了也不会有事。”
她那时候才四岁，根本不会用自己身体里黑障的力量。
但是那个邪修却需要她。
为了逼出她体内的黑障，邪修把她抓去自己修炼的山洞关押起来。
他每天用最残忍的法子折磨她，要么鞭笞，要么烙铁。
有时候两样法子一起用。
他很喜欢看她因为痛苦而尖叫的样子。
总之只要能激出她体内黑障的法子，邪修都试了一遍。
才一年时间，她就渐渐变的麻木不会疼了。
而那些黑障也再没再邪修面前出现过。
姒暖说道：“他说他很强，所以可以杀任何一个想杀的人。他还告诉我，像我这样的畜生，就算被他杀了也没人会知道。于是我明白了，只要变得够强，我可以杀任何人。”
黑障让她变得比一般孩童更凶残，却没有吞吃她的理性。
恰恰相反，正因为她太过聪明，所以从那邪修身上学到了第一套这世道的道理。
——强者生，而弱者死。
姒暖笑眯眯的：“但被他抓走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他关了我一年，我学会了说话。看他在我面前修炼，我就懂得了怎么操控我身上的黑障。所以等他再来打我的时候，我就把他弄死了。”
离开那个邪修关押她的山洞，她才第一次接触到了外面的世界。
姒暖说：“之后一年我认识了很多人，有浪荡纨绔秦如歌，有征战四方的将军孟野，他们都告诉我一个相同的道理。弱者的命是贱的，随时可以拿走。”
姒暖看了看自己的手说：“可我不弱。那我多杀几个人，不奇怪。”
秦如歌可以杀鹤当做标本玩物，孟野可以杀人如麻还被人称雄。
她杀人怎么就罪大恶极？
她分明杀的比那些人更公平！
凝华天女这才明白，姒暖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不是她身体里黑障的缘故，而是她从未受过真正的教化。
如果她离开莽荒之时能遇上几个教她做好事的好人，就算她身体里有凶残黑障的影响，她也不至于变的这么凶残暴戾。
在姒暖的眼中她不是恶人，她甚至觉得自己比一般人更讲道理。
姒暖反倒觉得凝华天女不去杀那些比自己更坏的人，
是凝华天女最大的毛病。
而如今的姒暖只是缺一个改变的机会。
凝华天女看着楼云溪，“我不希望一个无辜的孩童连一丝善意都没接受过，就因为错误的教育而被世人杀死。她固然有错，但错的不仅仅是她。”
秦如歌没错么？
杀人如麻的孟野没错吗？
那些人的错并不见得比姒暖小，只是因为利益，因为他们的地位，他们就算有错也会被人已另一种方式解读。
孟野好战喜功，曾在攻破一座城池之时活埋了十万百姓，曾在一次作战之中破了上游堤坝，引洪水淹死了八万黎民。
死在孟野手上的人并不少。
但他所在的国家却将他吹嘘为战神，因为他攻略下的每一座城池，都将成为他们国家的领地。
凝华天女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对我教化姒暖的时间并不够，从莽荒之境离开没多久，她的身份就被人发现了。那时姒暖本已经在我的教化下没再杀过人，她本来有机会改。”
只可惜那些被姒暖杀过的人的好友家人不会放过她。
“可是无数人想要杀她，我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民心，不会因为她是神女，不会因为她做出的决定不
一样就有所倾斜。
“他们甚至觉得你不配为神。对么。”楼云溪问道。
凝华天女眼中闪过一丝难过，“对。”
楼云溪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向来只有当神满足百姓膨胀的野心和欲望时才被称为神，而那些不能实现他们期许的‘神’，只会被唾弃。
人一直都是这么自私的动物。
凝华天女说：“为了平息民愤，不让天下为了杀姒暖再起纷争，我散尽半生的神力为姒暖压住她身上暴戾的黑障，立下了莲花清心阵。表面上我替天下镇压住了凶神恶童，实则，是想再给姒暖一个生机。”
“我私心里依然想为姒暖证明，她不是畜生，不是怪物。我要让她堂堂正正的活着。”
凝华天女解释道：“只要有莲花清心阵在，她不至于再时不时控制不住杀意。我告诉姒暖，只要在那阵中待十年，洗去她心中的暴戾，我会想法子救她出去。”
她是神女，她一直相信自己可以做到这一切。
楼云溪眸子眯了眯，说出了那句最残忍的话：“可是，你死了。”
再强大的神也会陨落。
那莲花清心阵没有放她自由，反倒成了关押姒暖最后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