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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1 / 1)

含英刚经过隔壁的院门,便留意到木栅栏后,细细开着一条缝,门缝后一道深灰色的影子。她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健壮妇人,站在门后,似在踌躇。

——是樊婶。

含英以为樊婶久不见夷君回家,担心她又偷偷丢下篮子,撒开手跑去和小伙伴们疯玩了,便透过半掩着的院门叫了一声婶子好,提醒了一句,夷君正在勤勤恳恳地摘槐树叶哩!

奇怪地是,一向爽利热情的妇人听到后,却不向往常一般拉着她揉搓一番、闲聊家常,只是回家摸了两个柿饼,从门缝里递给她吃。

恰在这时,含英家院子里的人注意到隔壁的动静,走过来探问。

含英正要回应,便听到樊婶家的院门吱呀一声紧紧地合上了。

满头雾水的含英只得揣着两个甜蜜蜜的柿饼,背着一草筐,先迎向来人。

她已经敏锐地从对方的表情和语气中,察觉来人应当没有什么恶意。

当先走来的是一位身着戎服的男子,似乎是个军士,高大健硕。上身穿褶,翻领、右衽,衣袖长仅过臂,腕口收紧,方便活动,腰间束一根宽带;下身穿裤,裤腿较窄,膝盖处用绳子扎起,在小腿处紧紧塞进皮靴里;外罩一块钢青色的披风,因为沾染了风沙灰尘而显得灰扑扑的,用一根深色束带系在颈部,披风很长,从肩头一直垂到地面,随着男子大阔步地走来而不时地扬起落下,起落间露出背后背着的角弓的弓梢。

“桥将军、桥将军!等等我。”那个被人称作桥将军的男子行动迅捷,走到含英面前站定,几息后后头跟着的一位稍矮些的男子才追上来。

不过和站在小姑娘面前好半天没说话,又上下打量、犹豫不决的桥将军相比,后头这位穿着窄袖皮袄的男子就机灵多了。他是仆人出身,父亲是帮主家管理佃户的大管家之一,每日见过的各色人等不知多少,极会察言观色,天生挂着一副和善的笑脸,眼神一扫,就从含英的年龄、举止和形状看出必是那一位小娘子了。

他脸上的笑容几乎能晃花人的眼睛,仍然谨慎又不失柔和地询问。“请问小娘子是哪家人氏?从何而来呢?”

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矮个男子随身侍奉主人多年,做事滴水不漏,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愿认错小贵人,惹主家发怒。首先一句便是开放式的问题,需要解释和说明,断绝小小稚童因为面对生人而害怕、紧张,含糊应答导致冒认的可能。若是如此都能认错,那只能说明对方有意冒充贵人,实非吾等仆从之过了。

好在虽然对面是个身量还不足成人一半高的小童,却无一般孩子的懵懂和胆怯。虽然出身乡野、居于陋室,但这个头发蓬乱、背着草筐的孩子口齿清晰地回答了男仆的问话。“我是前面这户人家的女儿含英,刚从后山摘完草药回来。我阿娘现在家里么?你们是谁?来我家有什么事?”

不仅答中了对方的核心问题,还反过来询问这两人的来因,毫无畏惧之色。

真不愧是贵种啊。

笑容愈大的矮个男子心中感叹,丝毫不露,行动上立刻多了一份恭敬之色。“原来是小贵人归来了,郎君们正在屋中叙话,放出了许多仆从和军士来寻小娘子,眼下可算是放心了。”

他本准备接过含英背后的箩筐,却被小姑娘一躲。矮个仆人接了个空也不在意,本来矮小的个子又微微躬着腰,话说不停,领着含英来到院子里。“还请小娘子稍稍移步。”

这一句声音微微大了一点,候在院里院外或守卫、或喂马的军士和正在搬运行李的僮仆们都朝这一行人看来,待看清来人后立刻放下手中活计,纷纷行礼。

含英环视一周,见院子周围的生人大概有十几个,另有许多箱笼放在院里,待走到正房门口时,里面还转出来两个梳着盘髻、托着杯盏的侍女,恭敬地朝着她行了个礼,便退到一边。不一会儿,又出来一个蓄须的中年男子,头戴葛巾,颇为文雅。

葛巾男子似乎在这一行远方来人中地位较高,见他出来,不仅领着含英到此的男仆默默退到了一边,连走在后面默默护送的那位不善言辞桥将军也出言见礼。

此间诸人的种种情状,含英都看在眼里。

她也不说话,面色冷静,只是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一直观察着周围诸人,遇到有人向她行礼,就回个礼,见到院子里的多出来的木制厚重、花纹华贵的箱笼也只是平淡略过,并不惊异。

葛巾男子看在眼里,心中默默将落在小娘子这一方的天平加重几分,面色却丝毫不显,返回屋内禀告后,便引着含英进屋。

待小姑娘的身影从门槛处完全隐没,听到屋内家主和娘子的几声招呼后,葛巾男子才确认小主人已经找到,退回院中,对桥将军嘱咐了几声,将散在桑梓村中寻人的下属都招了回来,围着这座小小的院落警戒起来。

屋内,多年未见的姐弟俩正在叙话。

俩人都已经鬓有微霜,但双生子的默契仍然存在。刚刚院中的动静不小,三娘子若有所感,抬眼看到门槛处人影浮动时,便给同胞弟弟使了个眼色,将当年的刀光剑影、风霜血色全都掩在口中,暂不提起了。

倚靠在一旁的青年男子内心一怔,旋即知道怕是因为侄女年幼,姐姐尚未告知其前事种种,便也闭口不言,只是看向门口。

——一个小小身影撞进眼帘。

那是一个小姑娘,头发乱蓬蓬的。她背着一个大大的草筐,踏进屋内,见到院里院外这样大的阵仗也未曾惊慌,落落大方地朝着屋内俩人问安行礼后,便卸下身上的重负,走到母亲身前依偎着。虽然初次见面,但这个小姑娘却并不像寻常弱龄童子,见到生人时怯生生的,也不似某些豪族少年,行为乖张、目下无尘。她虽然长于乡野,但自有一份从容气度。

含英并不知道眼前这个陌生青年对自己的评价在短短几息间蹭蹭上涨,只看到对方见了自己后笑得越发可亲,而母亲也神色舒缓,一扫眉间郁色,心下便有所猜测。

果然,妇人伸手搂住女儿,言语间多了几分轻快之色。“阿英,这是你舅舅,赵郡李氏的四郎君。”

李四郎君看见小侄女乖乖得叫了声舅舅,不由得微笑起来。

本以为阿姐嫁给了如意郎君后,夫妻恩爱、家族和睦、子弟上进,谁知遭逢横祸,阖族身死,幸而老天有眼,留下了这一丝骨血,让阿姐不至于心灰意冷、萌生死志。

他看着小姑娘乌丸一般的眼睛,想到当年前来李氏提亲时的姐夫头戴乌纱帽,手捧玉镜台,庭前生玉树,簪履玉生光,是何等的风神秀彻、仪表堂堂!惹得自己的母亲忍不住和媳妇妯娌们说笑,以后若是生下儿女,便继续和李氏结个姨表亲,以免便宜了外人。

那般风流人物,如今也已俱做黄土。

青年想到此处,不禁脸色黯然。

好歹还有阿英,遗腹子尤有天幸,让姐夫这一族的血脉不至于断绝。可是女子处世本就艰难,身负满门的血海深仇、又要肩挑门楣光耀之责任,阿英以后的路途只会更加崎岖坎坷、危难重重。不知阿姐到底如何打算?

他刚刚还和阿姐提起,若是无意让女儿知道真相,以后便权当一个世家小儿女在赵郡李氏养着,像寻常贵族女子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到时必替其想看个好人家,大不了以后留一子改母姓以承继家族,也是全了阿姐和姐夫多年相伴的情谊。

想到这里,李郎君也觉得是个好办法,收回神思,上前想揉揉小姑娘乱蓬蓬的头发,谁知却被对面的阿姐拦住。

李献容低喝一声。“阿英!他真的是你嫡亲的舅舅,还不放手!”

青年的手一顿,眼睛睁大了。旋即便看到一直依偎在母亲怀里的不做声的小姑娘,动了动嘴唇,抬眼瞧见母亲已经隐约有些怒色,才略有些不情愿地抬起垂下的双手,在李郎君震惊的神色中露出袖里暗藏的匕首。

含英双手捧着那支小巧玲珑却寒光凛凛的袖刀,放到桌上。

“阿姐、这……”李郎君的眼睛从袖刀上转到回到母亲身边的小侄女上。此时她双颊鼓鼓,略有些有点不满,看起来像只可爱的小雀鸟,但青年再不敢起面对小孩时天然所带的轻视之心了。

他就坐在桌边,趁着靠在榻上的阿姐教训女儿的空档,忍不住拿起那柄袖刀,刀柄触手还是一片温热,可见其在小姑娘手中紧紧握了多长时间,怕是一进这间屋子、不、可能是刚到院门遇见自己这一大群陌生人马时,便被袖在手中以备不测了。

李郎君心中凛然,从乌黑的刀鞘中抽出刀身,仔细端详着手中这柄武器,不禁叹道。

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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