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节的通宵夜市好不热闹。
商街上，各门店前支起了小摊位，胭脂水粉、耳环发簪，这些女娘喜爱之物，用不得叫卖，摊位前已是络绎不绝。便是售卖菓子、月团等小食之处，亦是人满为患。
“姑娘，姑娘......”
苍苍从人流中挤出，捧着个油纸包，到云澜跟前。
“姑娘瞧瞧，蜜三刀。”
这是她们家乡才有的甜糕，浚仪府上并没有哪个铺子里售卖，竟能在这仲秋夜市遇见，苍苍高兴得合不拢嘴。
“三旬哥好不容易才挤进去买来，只剩了这几块，姑娘快先尝尝。”
香甜充斥口腔，又顺食道而下，驱赶云澜心中涩苦。
她羡慕苍苍，能有一哥哥立于她身后，为她撑腰。又得遇三旬，与之情意绵长。她为她高兴，她人生路上有人可倚，有人可伴，不至孤单。
而她呢，自新夫人进门，日渐父亲也不见了。她孤伶伶一人，始终如飘摇的草，从前为了活下去挣扎努力，而今才能安定下来......
她真是肖想太多了。
回头望向与三皇子兄妹交谈的晟丞渊时，见昭月满眼情愫，一双眸子比星子璀璨。
云澜不觉失笑，为自己摇了摇头，眼中平静已不见波澜。
不知晟丞淮哪里弄来的河灯，又领着她们一众人行至河边。
蒋菱兴奋不已，待莲花灯放至水面上，她又迫不及待的推上一把。
“你许这愿，可与我有关？”丞淮凑至蒋菱身边，笑着问她。
眉目含笑的蒋菱不由斜睨他一眼，甩下一句‘你猜’，惹得丞淮一晚都咧着个嘴。
河中数盏莲花灯，承载无数个心愿随波而去。
云澜凝望出神，被身边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在想什么？”
像吃了蜜糖，晟丞渊看向云澜的眼神丝丝黏腻，他还沉浸在刚刚拉着云澜小手时，她羞得满面通红，羞得她还未答，他已知晓她心意。
“可放河灯？可有许愿？”
刚与三皇子兄妹叙话，他正背对这边。
云澜摇头，又低下头不再看他。
晟丞渊主动拉起云澜的手：“走，前面有卖花灯，我领你去买。”
小手努力挣脱大手束缚，丞渊不管，只当她是害羞，死死握着不想松开。
今年花灯样式格外的多，除了常见的鱼灯、兔灯、绣球花灯，今年还多了虾灯。
虾灯灵动，格外惹人眼，却因价格昂贵一直摆在那里未售卖。
“三哥，给我买那个虾灯。”
昭月同赵达观亦行至花灯摊位跟前。
“不买。没钱。”
赵达观拒绝得干脆利落，昭月气得跺脚。
瞥见晟丞渊同在花灯摊位前，昭月又凑到晟丞渊跟前。
“丞渊哥哥，给我买个花灯。”
“好，你挑。”
晟丞渊心情好，还未发觉云澜变了主意，无论谁来提要求，他都满口答应。
给昭月买了虾灯，给蒋蓉买了绣球灯，蒋菱要了个鱼灯，连苍苍司琴都各自选了心爱花灯。
云澜只默默立于一侧，她未选，他却提了个小蛇灯到她眼前。
以为她会开心，会弯弯着眼朝他盈盈欲笑，却不想小蛇灯照见的，却是她满脸泪水。
“何故如此？”
晟丞渊慌了神，拉了云澜到人群之外。
众人皆有担忧，苍苍更是意有追去询问，被蒋蓉扯了回来。
“因何这般？”
哭得他心尖颤，才抬手想抹去她面上泪痕，她却向后一躲，躲得丞渊手滞在空中，心下寒凉。
他猜错了？她并不中意他？
“可是我让你为难？”
想她一个小女娘，或许于情爱还未有三分懂，他却逼她逼得紧。
何故非要挑明，晟丞渊有些后悔，他抿了抿唇，又道：“随心走，别做自己为难的事。”
他还想说‘我等你’，等你长大些，等你懂了儿女情长，等你慢慢喜欢上他。可他终是没敢再言说出口。
赵达观眯着眸子，盯着人群外他二人处，倒也看不清什么，可他心亦随了云澜而动。
他见过太多的女子，或循规蹈矩或风尘百媚，却头一次见云澜这般，初见并不过分惹眼，久处不时令人惊艳。
他自然也知道那木头难得动心，可感情之事......他已极尽克制。
“三哥，买个糖画去。”
昭月不住唤他，令他不觉蹙了眉。
若时云澜同昭月一般，自幼多得人疼爱，如今可还会是这般性情？
敛了眸，随一众往前去，在天灯祈福处，赵达观驻足不前。
喊苍苍去寻云澜，说是要放天灯祈福。
得见云澜款款而来，赵达观扬起唇角。
“刚未见你抛河灯，便在天灯处祈个福。”
赵达观随意一指，示意云澜过去写福签，“写个愿望也好，抛个烦恼也罢。过去同她们一起，也算仲秋应景。”
行至摊位前，摊主递了纸笔与云澜，寻了个空旷案几处，云澜在福签上悄悄写下‘中意’二字。
便将心思带走吧，终是不能说与他听的。
将福签小心翼翼折叠起来，又卡于天灯上，正往燃放处走，与丞渊丞淮闲话的赵达观，阔步向云澜迎了过来。
“拿来，我帮你燃。”
不待她同意，赵达观取过云澜手上天灯，“前面人多又都是火烛，你在这边看着便好。”
“她们的，亦是我们燃的。”担心云澜多想，赵达观补充道。
见云澜落了单，蒋蓉过来陪她。
“方才因何落泪？”蒋蓉问。
“苍苍买了蜜三刀，我有些想家了。”
“表哥当是买了小蛇花灯，令你想起小时候，自责不已。与我们说了许久。”
云澜没应话，蒋蓉知道他两人都在扯谎。
昭月炙热的眼神，她并非未见到。昭月的举止气度，她亦能猜她身份八九。推己及人，若她是云澜又该如何。
“你叫我别委屈自己，你亦是。”
远远的，看三皇子松了手，看天灯上了天，心思也随风而去。
勉强为自己扯了扯唇角，云澜暗暗鼓励自己，能好好活下来，能不依仗任何人好好活下去，有时候委屈自己也算不得什么。
云澜的天灯，是她们这一众人中的最后一个，放过了便又一起往回走。
小女娘们围着云澜，叽叽喳喳说笑一处。丞渊丞淮兄弟同赵达观闲话，紧随她们身后。
近花灯摊位，赵达观故意放慢脚步，藏于袖的指尖，早早展捻开那福签。
借花灯烛火明亮，他悄悄低头去瞧。
见是‘中意’二字，他心中不住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