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马车，便见王府门头挂着的红灯笼换成了白灯笼。待走进院中，府上下人皆换上了丧服，又行之有序各自忙碌。
云澜心倏地坠到底，不知为何，有一瞬她想到了四哥哥。
待穿过前厅、正厅往正堂里去，哭泣之声越发清晰。
迈进正堂大门，只见祖母侧歪在祁嬷嬷怀里不住拭泪，夫人蒋氏坐于祖母左手边掩泣，怀中晟浠哭得衣衫前襟尽湿。
苏氏哭得最大声，以绢帕遮面，却不见绢帕上有泪渍。晟滢坐在苏氏旁边，默默垂泪。
而祖母右手边，司琴低头揽着蒋蓉，两人皆是满面泪痕，紧挨着她二人的蒋菱，脊背挺直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似已神识出窍。
“澜儿......”
晟老太太一直望着大门方向，似是盼着儿孙回来。
见了云澜，她只喊了声‘澜儿’即又泣不成声。
“母亲莫要再这般哭了，仔细着身子。”蒋氏安慰道。
“澜儿。”苏氏上前拉住云澜的手，“你四表哥他......他，故去了。”
说不清是被眼前氛围感染，还是她心下拧着疼那股劲闹得，云澜眼泪扑簌簌的落。
将晟丞淮故去因由说了一番，苏氏继而咒骂起虞荔。无人有心同她计较，任她自顾在一旁言说。
云澜跪卧在晟老太太身边，趴在晟老太太腿上哭泣。
晟老太太捋着她的头发，喃喃道：
“你四哥哥还未及冠，又已葬在吴州，府上就不再为他办礼。”
“他往日最是疼爱你，你穿几日素色，当是为他祭奠了。”
“你也莫要再哭，去看看你姜姨娘，她闻听此事便倒下了。她最是怜惜你，你去或许她心里可好受些。”
又与众人道：“也别都坐在这里，各自回院里去吧。”
晟老太太出了正堂，苏氏和晟滢紧随其后。蒋氏到蒋菱跟前劝慰几句，因还有晟浠在，她先回了明德堂。
云澜见蒋菱依旧一副端坐模样，同蒋蓉哄慰又不见她应声，才要拉她起来，她身子一歪倒下了。
将蒋菱安置在簪星阁东厢里，又请了府医前来诊治，留蒋蓉陪伴，云澜才得以往陶怡居去。
“舅舅。”
有舅舅陪伴在姜姨娘身侧，云澜心有几分安慰。知晓姜姨娘服过药已昏睡，云澜同舅舅说了些安慰的话，又同丞沣嘱咐了几句，她便又回了簪星阁。
蒋菱醒后依旧未哭，自己身子未好，却日日守在姜姨娘身侧，如此过有十余日，她才同蒋蓉回蒋府上去。
“你莫要同我说这样的话，没有这个道理。”
蒋夫人道，“前几日我还同你父亲庆幸，晟家未将定礼送来，你可再嫁。”
“怎的，你自己倒是巴巴的要去当什么望门寡，你可是糊涂了？”
“菱儿是将决定告知母亲，并非同母亲商议。”
蒋菱肃着面，言语坚定道，“且我与丞淮定亲一事，人人皆知，无有可变。”
“那订婚礼未送过来，便做不得数。”
“我说做得，便做得。”
蒋菱同蒋蓉不同，她自幼便是个主意大的，见蒋菱一副铁了心模样，蒋夫人又软了话。
“也并不是要你现下就同旁的再去定亲，你年纪小，不知做这望门寡的辛苦，此事先放一放，你且先好生将养，待身体养好了，此事再议。”
“放何时再议，不过这个结果。母亲不必再劝。菱儿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
“你......”
蒋夫人欲再言说，其父蒋安志拦了下来。他一众儿女中，尽管蒋菱是最不听话的那个，但也是他最看重的那个。
“为父最后问你一次，你可有想好？”
“菱儿确已想好，并非一时冲动，还望父亲母亲成全。”
蒋安志微蹙着眉，面容严肃却不沉重，看向蒋菱的眼神中甚至有几分欣赏。
“同她母亲我们亦是如此劝她，可她一心要嫁与丞淮，你看这......”
怕官家忌惮，蒋安志甚少亲自往义王府上跑，如今他坐在正厅里，同晟铭说起蒋菱同晟丞淮定亲一事。
自知晓丞淮离世，晟铭面上难得挂上几分笑意，他道：“这原本就是一门上好的亲事，我府上甚是愿意。”
“只是......”
如今蒋菱这般同当年晟瑛一样，他就是担心晟瑛往后日子难过，才又将她另嫁去青州。
“这孩子我瞧着她长大，她喊我一声姑父，我不能不为她考虑。”
晟铭低头略有思量，又道，“如今她年岁小这般想，再过个一年两年长上几岁，恐心思有变。”
“我意思是不急着给她办礼，待缓上两三年，若她依旧执意如此......”
“姑父。”
恐晟铭不允，蒋菱一直侯在正厅外，现下听闻晟铭如此言说，她喊了声‘姑父’便入了门。
“菱儿心意不会变。”
蒋菱目光坚定，看着晟铭，道，“姑父还有表哥，还有一众儿女，可姜家那边......”
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她缓了缓，又道，“丞淮虽是姑父的孩儿，他亦是肩负姜家一脉的责任。”
“他未完成的事，菱儿想以‘丞淮妇’的身份完成。”
“她是如此说的？”
此时晟铭正在姜府，将蒋菱执意嫁给丞淮一事，同姜元怀叙述一番。
“是，我亦未想到她小小年纪竟是这样的心性。”
姜元怀感慨非常，擎着泪道：“老太太听闻丞淮一事，一病不起，若将此事告诉她，或许能让她宽些心。”
晟铭点头，且将蒋菱欲成婚后搬来姜府，陪老太太同住再说与姜元怀听时，姜元怀以手掩面，无声啜泣。
他作为家主，未能把家照顾好，如今让一异姓小辈，惦记着照顾他母亲，肩负他该尽的责任，他心中愧疚不已。
当云澜知晓蒋菱决定时，同样惊得瞠目。
“澜儿知晓菱姐姐同四哥哥的情义，只菱姐姐若是过多为姜家考虑，也并非只有这一个法子。”
“往后我们常往姜府上去，勤看望姜府祖母，或接她到......”
“去哪里皆是客，便是欢喜，亦不能相较自家热闹。”
蒋菱道，“我已想好，待开江行船，我同舅舅走，将生意之事学会，等将来丞沣长大再交于他做。”
“若他不愿，待他成亲生子，过个孩儿到我身边来，再将姜氏一脉传承下去。”
“你四哥哥同我说过，他虽姓晟，但他身上同样流着姜氏血脉，他有这个责任。”
看着蒋菱眼中似有希望模样，云澜湿了眼。
“行船艰辛，男子难承之苦，菱姐姐你当真要去？”
“当真，走他走过的路，看他看过的风景，再将这一路的事，家里的事说与他听。”
蒋菱眼中晶莹，将希望映得铮亮。
“只有行船，我才能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