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旬抱着苍苍，九里抱着三旬，待晟丞渊赶来，眼前画面凄惨容不得他多看一眼。
跟了晟丞渊十数年的九里，头一次哀嚎得轰天动地，数次任务中，皆是三旬挡在前面。
“你当我是保护你？你长得俊俏啊？”
“不过是端着公子赏的饭碗，尽义务罢了，公子可别想太多，说不准哪日我就躲公子身后去了。”
三旬嘴硬的很，没正形时比九里更甚，只他聪慧，知行事皆于刀尖行走，不使旁人过多背负情义，便不惹生者牵挂。
他不时念自己孤身一人命若悬丝，以此之由，将他在意之人护于身后。可命哪有轻重，皆是情重义重罢了。
“澜儿。”
闻讯赶来云澜等人，被眼前骇人场景慑住，蒋蓉不忍云澜见苍苍那七零八落的尸身，欲将其揽入怀中蒙其双目，却不料云澜力大无比，将她险些推个趔趄。
继而一声‘苍苍’如利刃刀割划在众人心口上，凄厉之声喊得人心尖疼，她欲将扑倒过去，被晟丞渊硬生生拦下。
“让我过去瞧瞧，让我再瞧瞧她，求求你，让我再瞧她一眼。”
如何瞧？没一块好肉，被恶犬扯碎了的人，可要人如何看？
任她哀求，晟丞渊始终不肯撒手。
他心不疼？亦疼得厉害，疼得让他颤抖，他当兄弟看的三旬，较比苍苍不甚其善。
肠胃一阵翻江倒海，云澜呕了起来，呕出多半条命，呕到精疲力尽昏厥过去，终被晟丞渊抱到马车上。
“辛苦你，且先带她回府中嘱府医瞧瞧，我这边......”
“我知晓。”
蒋蓉抿了抿唇，平生第一次见表哥这般隐忍，猩红着眼，泪就在眼眶中盈着，便是他紧握着拳极尽克制，亦不能控制身体打颤。
“表哥，你......哭出来或许好受些。”
“走吧。”
待未末时分，同九里心绪渐缓平复，晟丞渊才嘱人将三旬同苍苍尸身整理。
“既难分开便罢了，着人打一口上好棺木，将他夫妻二人合葬一处吧。”
三旬同苍苍下葬之日，云澜还在昏睡当中，待她清醒能下得床榻，已过去十数日。
为免府中人忧心，晚膳之时云澜同宴。
“你可有好些？”
午时祁香才回禀，说云澜才能下得了床，未料想她能一同晚膳，晟老太太满眼怜惜瞧着云澜，“竟脱去了半个人，你这身子且得将养。”
“云澜不孝，惹祖母牵挂。”再欲多言，却如鲠在喉，怕祖母瞧见她又翻涌上来的眼泪，一低头间容泪滚落出来。
凭空划过的一点晶莹，落入晟丞渊心里，灼得他心肺具痛，他轻蹙着眉，瞧着她错不开眼。
“你也莫要太过伤心。”
看丞渊盯得云澜紧，老太太又满眼心疼，尽管蒋氏不耐，又不得不说些场面话，“终究是你自己的身子要紧。”
“夫人说的是。”苏氏接过了话，“澜儿，你伤了自己的身子，便是伤了老太太的身子，不为别的，为你祖母，你也要多疼惜自己。”
“哼。”晟滢轻哼，眯斜着眼睛看云澜，“若为祖母想，她便不会闹得如今这般。为个侍婢弄得人鬼不识的模样，相传出去平白惹人笑话。”
“我瞧着是你平日里事忙，就没调养好身子。”听出晟滢言语不善，恐惹老太太烦心，云澜伤感，姜氏紧接过来话，道，“待会让玉欢拿棵老参过去，让小厨房给你补补。”
“别糟蹋那老参了。”晟滢讥讽，“姜姨娘太过心善，便是四哥哥日夜为其奔走，也未见四哥哥走时她消瘦几钱。”
面上一滞，姜氏抿了下唇，丞淮不过才走数月，府中人为免其忧心，甚少提及。现下被晟滢提出来嘲讽云澜，她心中苦涩难言。
“你吃饱了可先回去。”晟铭亦沉了脸面，厉声疾色瞥一眼晟滢，又道，“同是府中姐妹，你不说安慰她几句，净扯些有的没的。”
咬着唇，晟滢剜云澜一眼，默不作声。
晟铭同晟老太太言说几句，便先起身离席。
见父亲已走，晟滢得着机会，当着晟老太太的面便发起了疯。
“你整日里要死要活的给谁看，当真以为自己是这府上的娇生姑娘，你怕不是忘了，你不过是投奔过来的表姑娘。”
“不过一个侍婢而已，这府上数百上千个侍婢死了，你难道都要如此哭上一哭，你母亲死时，你可这般哭丧过？”
晟老太太闻言瞠目，可晟滢压根未往祖母那边看，只记着方才被父亲当众责备，若不是她时云澜，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你住口。”晟丞渊拍案而起，“你若饱了且先回去。”
“我为何要先回去？”晟滢不屑，“大哥哥你亦糊涂，被她狐媚迷惑了眼。”
苏氏偷觑夫人蒋氏，见蒋氏竟隐隐有丝笑意，亦微不可查的扯了下唇角。
姜氏欲有劝慰之意，被褚嬷嬷从身后偷偷捅了下肩膀，又见老太太闭口不言，亦未敢言语。
云澜心火中烧，几欲发作又恐惹祖母心烦，朝祖母寻望过去，见祖母赤了面却回避她眼神低了头，云澜再不忍耐。
“若你当我是府中姐妹，容你吵闹几句也便罢了，可你再三表明我表姑娘的身份，可有你这般待客的道理？”
“如此宣扬出去，是谁在丢王府上的脸面？”
“苍苍虽为侍婢，可我待她情同姐妹，相较表姐你，情义深厚更甚。”
“若无她，恐我今日不知在何处，或早被苛待致死，也未准之事。”
“于我来讲，她同我半条命不假，表姐所谓‘要死要活’也不过是我与她剥离开来。”
“今后之路，我再无苍苍相伴，我为之啜泣，为此感伤，何错之有？”
“四哥哥与我之情，亦兄妹，亦挚友，其恩情云澜终生难忘，难道他故去我非要哭在人前，瞧给旁人看，才能舒表我与四哥哥情谊？”
“姊妹之情，兄妹之情，皆难同母女之情相较，今日表姐还有姨娘在，若来日姨娘不在，你方知此乃世间至难忍受之苦。”
福萱堂堂屋里。
洗沐已毕的晟老太太，便是已躺到床榻之上，忆起晚膳时，云澜同晟滢争辩之情景，依旧难掩面上喜色。
“您没瞧澜姑娘气得那摇摇欲坠的身子，您不心疼？”
“我怎会不心疼。”晟老太太笑道，“我不耐看她一忍再忍的模样，我就是要看看她，有没有那个气魄震慑住人。”
“如今您瞧着了，可还满意？”褚嬷嬷打趣。
“满意，甚是满意。”
满脸悦色，晟老太太道，“有理有据，端得住当家主母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