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当年放学的时候。
由于外面突然下起大雨，老师让每一位学生乖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等家长过来接。
纪阳一个人坐在教室的窗边，无聊地朝窗子玻璃上吹气，再用手擦掉上面的雾水。
他反复做这个动作，以打发时间。
稚嫩的小脸时不时望向教室门口不断被家长领走的同学，在想奶奶怎么还不来接他？
没事，或许是因为雨太大了，奶奶在路上难免会耽搁点时间，自己可以等。
纪阳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窗外沙沙的雨声依旧，每当他幼小天真的瞳孔转向门口，满怀期待的眸底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与不安。
最后连悠哉的心情也逐渐消失殆尽，只是沉默地坐着，连同学跟他说再见也没听到。
等到最后一位同学被家人接走，纪阳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窗外。
心里猜想奶奶是忙着收晒着的豆子，所以来晚了吗？可怎么所有同学都走了，奶奶还没来？
难道奶奶在路上出事了？
纪阳越想越后怕，身体止不住发抖，握着的手心不断冒出冷汗，内心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他只剩这一个亲人了。
就在这时，他隐约看到雨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摇摇晃晃地往这里走来。
纪阳激动地爬上窗户，与雨衣下的纪奶奶对视一笑。
那温和的，慈爱的微笑瞬间扫去他心头一切的不安与害怕，他拿上书包兴奋地跑出去，老师却拉住他的手，不让他出教室。
“纪阳，你家长还没来，再等一下吧。”
“不用，我奶奶来了，不信你看！”纪阳激动地指着不远处的纪奶奶。
“在哪儿？”
然后他趁老师眺望时不注意，挣脱老师的手，不顾雨水打在脸上，奋力朝纪奶奶跑去。
“奶奶！”纪阳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
纪奶奶见状赶紧跑上前，把残破起皮的雨衣一角盖在纪阳身上。
“你跑出来干啥呢？你看身上都淋湿了，感冒了可咋办？你这孩子也真是。”
纪奶奶嘴里虽在训纪阳，手里却快速拿出准备好的小号雨衣套在纪阳身上，给他穿好。
纪阳配合地抬起手，笑嘻嘻道：“只是一点点啦，不用怕，我们快点回家吧，这雨太大了。”
“下次不许再跑出来了，乖乖等奶奶过去接你不好吗？也不知道打伞。”纪奶奶边说边用手轻轻扫去他头上的雨水，“看，头发都湿了。”
“知道啦。”纪阳其实根本没听进去，自顾自地向前跑。
见此纪奶奶叹了口气，没忍心再继续训了，只是迈着蹒跚的步子跟着，“阳阳慢点，别摔了，奶奶跟不上。”
记忆深处，依旧是那破旧的自行车，耳边回响着熟悉的咔嗒咔嗒声，但还能骑。
纪奶奶并不识字，年纪大了只会骑自行车，平时忙于农活，还要照顾孙儿，没那个时间精力去学更先进的交通工具。
纪奶奶就用这辆上了年纪的自行车，一脚又一脚地踩出纪阳每一天的上下学，虽慢但很充实。
车后的纪阳紧紧抓着纪奶奶腰上的雨衣，去往回家的路。
即使没有轿车或雨棚的庇护，但对于纪阳来说，有人会冒着大雨来接他，这就很幸福了。
村里总有孩子说他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追着他欺负，可他心里明白，他还有奶奶。
只要还有亲人，他就不是野孩子。
“奶奶，你是为了把豆子收进去才来晚了吗？”
“不是，我看云层有些低，感觉要下雨，早就把豆子收进去了。”
“那你咋来这么晚？我还以为……”说到这儿纪阳停了下来，没敢再说。
纪奶奶沉默了，因为她老伴就是在路上遇到车祸，去世了，纪阳是怕她也出事。
“没事，我去别人家拿个东西，花了点时间。”
“那东西拿到了吗？是什么东西呀？”
纪奶奶苦笑了下，装作不在乎，“没有，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噢，这样啊。”
但纪阳不知道的是，纪奶奶默默抹去了眼角的泪珠，任冰凉的雨水砸在脸上。
自行车慢慢行驶进乡间小路，烟雨蒙蒙，罩住远处的青山，山下是一片刚插上秧苗的水田，路的两边是条长长的引水沟。
纪奶奶装出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笑着问身后的纪阳，“等会儿回到家，阳阳有想好吃什么吗？”
“不管奶奶做什么，我都爱吃，阳阳不挑食。”
“是吗？奶奶可记得阳阳最不喜欢吃猪肝的。”
被人一秒戳破谎言，纪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嘿嘿。”
不过，自从家里就剩他们祖孙俩，家里的处境就没有以前好了，肉一年也吃不上几回，吃的蔬菜还是奶奶冒着太阳和大雨辛苦培育出来的。
这一年到头也卖不了几个钱，纪奶奶有时就会去帮人家干活，以获取一定的劳动报酬补贴家用。
这些纪阳都看在眼里，所以他不敢再挑食了。
因为他明白，就算他不吃，奶奶还是会把最好的留给他，不吃的话，就浪费奶奶的一番苦心了。
闷声很久的纪阳抬头道，“奶奶，等我长大，我一定努力挣钱，天天给奶奶买肉吃。”
“傻孩子，那会儿奶奶牙齿都掉光了，这好东西还是别给我糟蹋了，你自己留着吃，好好长身体才是。”
纪阳天真道：“那我就买更好的，让奶奶也可以吃的东西，绝不让奶奶天天吃蔬菜了，老师说过，要荤素搭配才能长高高。”
稚嫩的童音含杂着对未来的期盼和向往，虽然未来很遥远，但纪奶奶听着心里很暖。
这孩子懂事了，却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回头看了一眼纪阳，“好，那奶奶努力活到阳阳长大，陪阳阳长大，看着……”
话还没说完，突地车身一个剧烈的晃动，一辆白色轿车从旁边擦身而过，纪阳眼前画面瞬间都向左边倒去，他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啊！”他大喊着。
纪奶奶拼尽全力想稳住重心，可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车头没扶住，接着一个天翻地转，纪阳和她同时滚落进了水沟里。
她从水里坐起来，下意识将手搭在倒在旁边的自行车上，想要拔出陷进泥里的脚，可她每试一次腿上就传来一阵剧痛，差点整个人都栽倒在水里。
许是脚扭到了，纪奶奶怎么也站不起来。
纪阳的情况相对好一点，只是腿落入了水里，身上还沾着杂草和碎土。
见纪奶奶掉进水里，纪阳心急如焚，他马上爬起来，去拉水里的纪奶奶。
“奶奶你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纪阳使出吃奶的劲儿拉着纪奶奶的手，但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拉不起一个成年人。
而且水沟的坡度不平也不缓，好几次纪阳一使劲，就被纪奶奶的重量拉回水里。
见怎么也拉不起纪奶奶，纪阳急得崩溃了，眼泪不争气的直掉，“怎么办，我拉不起来，怎么办啊……”
纪阳哭着抬起手臂，想擦干眼泪，却越擦越湿，连纪奶奶安慰他的话也听不进去。
他转身奋力爬上马路，想找人帮忙，哪怕滑了一跤也立马撑起身体继续爬。
他无助地站在马路上，带着哭嗓大喊救命，“谁来帮帮我？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能拉我奶奶一把？……”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