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
话刚落，太上老君早有准备般，施施然将养魂盅托出，未等神母吩咐，便将沐霖收入其中，
“她想看凡世万千，便让她去吧…”
话说完，神母离开了大殿，步步踉跄，一向威仪的身影陡然间平添了几分萧索落寞。老君甩了甩拂尘，看向盅内昏睡过去，陷入美好记忆的女娃，阖紧了双眸。
“我的时间不多了。”
十日后，当老君再度前来时，神母站在天池轻轻开口，老君当然知道她想起了谁，体贴地没有出声打断。
“你之前总是提醒我别入了迷障，可我还是栽入了其中，沐霖啊，她是我的小女儿。”
话尾含着哽咽，清冷从未悔过的女人，此刻像极了凡间万千平凡的母亲，十个手指有长短，一碗水又怎么端得平，神母垂眸看向天池某处，当日金莲初诞，似乎还在昨日。
沐锦是她一眼看中的人，强健有力的魂魄，天赋异禀的资质，是应劫的上上之选。
而沐霖，那会的她并没有得到自己过多关注，毕竟还有万千年月可以陪着她，来得及细细弥补。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神母恍惚了一瞬，仿佛看到木锦娇笑着冲她撒娇，一举一动风姿飒飒，多像年轻时候的自己，日子越久，心便动摇的越厉害。
直到那日下定了决心，走到了汐霞宫，才发现那个孱弱如猫的小女孩，已经长得那么大了，心中不是没有愧疚，尤其在面对女孩小心翼翼讨好时，那股愧疚如潮水袭来，快要将他淹没，以至于最后落荒而逃。
回去的路上，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她只是为天庭着想，她需要一个天姿聪颖的接班人，谎言说上一千遍，便连自己都信了。
可是呀，真相犹如包不住的火，在谎言戳穿那日，所有人都会被扯入罪孽的深渊，狼狈又难堪，她记得沐锦愤怒向她质问，为什么要让她背负这样的血债，要以妹妹的性命交换，她亲手带大的孩子，虽然生性有些骄纵，却大抵光明磊落，不屑且不耻。
所有人，只有她像那个小人，惶惶不安，做错了一件又一件，以至于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日光从天边照来，打在了女人的眉梢，那股清冷的阴郁仿佛在这一刻悉数褪下，泄出了女人最本真的心绪，
“那天，木锦离去前，恳求我给予沐霖自由。”
“说这是她这个做姐姐的，欠妹妹的。”
话落，一抹流光从天池涌来，转瞬间没入了养魂盅内，成了少女额间的莲印。
木锦最后的一抹魂灵，是女人耗尽了神力从神罚天台下寻来，此刻融入了沐霖体内，如果有机缘便会在千年重生，如果没有便罢了。
神母轻轻回首，看向老君，重重一拜，
“往后三界诸事还请劳烦您多加料理。”
太上老君移步避开，他受不起这一拜，半响，看向神母透明的身子，终是无奈点头，
“待小帝姬恢复记忆，是否让她执掌天界……”
身影浅淡的女人轻轻一笑，看向盅内沉睡的人儿，露出了眷恋，
“她愿意便罢了，不愿意，便放她自由吧……”
话毕身影彻底消散，太白怔在不远处，他感知天界有异，却没想到神母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去。
“师兄……”
太上老君轻轻阖眸，因果循坏，有太多事即使后悔了，也再无转圜的余地。言罢，收起养魂盅朝三生河而去。
昆仑墟中，谁都没有注意到，一颗浸润了鲜血的石子，在战神消亡的边界飘忽翻动，像是寻找着什么，终于，石子一停，朝着三生河方向猛然掠去。
乌衣巷，顾大娘拄着拐杖在巷口望了又望，终于在日暮时分看到了一袭瘦弱的身影慢慢靠近，
“杏娘？”
顾大娘试探出声，对方停下了脚步，之后一阵吱呀吱呀的脚步声，快步上前，着急地抬起手，来回比划，却被娘一把按住。
“哎，别担心，我只是坐的久了，出来松快松快……”
生怕女子内疚，顾大娘又连忙转过身，象征性地来回踱步，双眸泛起慈爱的光，
“你看，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腿不疼了。”
杏娘这才放下心来，担忧的双眸柔和下来，搀着顾大娘一步步朝屋里走去。
一到家里，女子又开始忙上忙下地来回收拾，顾大娘看着看着偷偷抹起泪花，她的时间不多了，可她放不下呀，当初要不是自己年轻荒唐，错信了负心郎，也不会未婚先孕，让小妮子跟着她来到这世上遭罪。
女子本就艰难，况且还要拉扯大有先天哑疾的女儿，顾大娘年纪轻轻便染满了白发，如今只剩一具从内里便腐烂的躯壳，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撒手人寰，破旧的茅草屋内整理的干净整洁，顾大娘背过身压抑着咳嗽，一只手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转过身便对上了杏娘担忧的面庞，
“歇歇…吧，娘没事…”
深深吸了口气，顾大娘断断续续，虚弱开口，
“只是娘……终究要走，以后……”
未尽的话含着无尽的担忧，为人父母总是这般，怕自己给得不够，怕自己走得太早，
“娘对不起你。”
女子侧脸在灯下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泛着晶莹的水光，滴滴落在掌心，她不能说话，哑者天生不详，可母亲没有将她抛下，更为了她不再改嫁，艰难也好，困苦也罢，满满的爱意倾诉己身，她又比大多数的女子幸运了许多。
女子摇着头像小时候依偎在母亲身边，有娘在，有娘疼，再难再苦的事她都不害怕，那股真切的暖意像是一汪温泉源源不断地在心间冒泡，填补了魂灵深处的孤寂，满满当当。
“哎……”
一声疼爱又无奈的感叹在深夜响起，飘飘荡荡消失无踪。
“杏娘，今儿做完这些就可以回去了。”
绣楼的老板娘柔弱无骨地倚在栏前，一身黯淡的青衫也裹不住那出挑的身段，女孩抬起头，清丽的小脸绽开了一个腼腆的微笑，又摇了摇头，比划着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