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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苏醒(1 / 1)

黑夜不期而至,犹如一张紧密的巨网将军营笼罩,凶狠的吴人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冒着漫天箭矢,在战车的带领下轰然冲破辕门,金戈铁马森然袭来。

季柔的梦魇也从此刻开始,不知何时醒来。

究竟是何人在对垒?强大的楚军不会败于任何人之手!金戈铁马,矛戟林立,铺天盖地袭来的竟是那群断发纹身的吴蛮子!她甚至未曾看到冲阵敌军有整齐的衣甲,手中兵器也各不相同;冲在最前面的是几辆包裹着明亮金属的战车,在跳动火焰的映照下好像从幽狱爬出的恶兽,恶兽之上站立着比野兽更凶残的吴人,他们披头散发如恶鬼般嚎叫,挥舞着手里的长戈尽情收割楚人生命,如同收割田中山韭。

战车后面紧跟着一群手持斧钺和短戟的家伙,同样少有人身上披甲戴胄,在战车冲破营门的那一刻,他们竟越过战车,挥动着手里沉重的兵器开始毁坏营帐,纵火焚烧,同时补杀漏网的灵魂。

季柔也曾从师长那里听闻田中农户是如何收割五谷,眼前闯入营地的这群蛮人就像是那些收获季节的农人,不断收割自己的谷物。她亲眼看到这些家伙杀掉毫无战斗力的徒卒,然后立刻将死者的一切据为己有,沾满鲜血的兵器和甲胄都是这些家伙的最爱,流血和死亡只会让他们的眼睛更加猩红,让他们的行为更加凶残。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吗?季柔的心灵不断受到冲击,对于吴人的凶残,她只从师长那里听到过只言片语,不过些话并未打消她前往战场的念头,反而坚定了她奔赴前线的决心。

身为楚人,她渴望到战场上为国而战,为此她甚至避开北方与楚国对峙百年的晋国,专门来到东南方的吴国战场。

她开始还以为这只是少数底层吴人野蛮的表现,在战场之上将很快被主将约束,直到她杀进吴人的军阵,看到几个吴国领军的百夫长和主将正一脸狰狞的嚎叫着让部下尽情劫掠,不留活口,这时她才醒悟,吴人的野蛮残暴由上而下,视周礼如草芥,哪怕吴国先王同样出自天子姬姓宗族,或许正如传言那般,吴人乃是冒认姬姓王族。

季柔身边的袍泽不断的倒在血泊之中,死后也不得安宁,这些都是楚国的臣民,哪怕那些奴隶徒卒,也是楚国的一部分。

军伍中待了月余,她已经看到这些最低等的家伙对楚国军力的影响,她甚至得知对面的吴人把奴隶徒卒当成敢战短兵来驱使,那些疯狂抢夺敌人一切的吴卒便以奴隶徒卒居多,当他们获得了兵甲,立刻便可变身为精锐的军卒。

战争越发惨烈,季柔决定抛弃多余的负担,落下面甲后夺车而上,率领亲卫一路杀进吴人中军,身边的袍泽接连倒下,他们都是勇士,放在齐国皆可封勇爵。

吴人不畏死,楚人岂惧死战!

直到大批吴人突入自己军营,她依然对此战报有足够的信心,他们有七国联军,不提本国劲卒,就连从顿、胡、沈、蔡、陈、许等国征召的从军也皆是精锐,而且后方还有德高望重战功赫赫的令尹阳匄坐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令尹阳匄的能力,即使面对晋国对峙十数年也不曾落于下风。

她相信用不了多久楚人就会在令尹阳匄的带领之下杀退吴人,只要他们再坚持片刻,胜利终将属于楚人。

夜色逐渐被鲜血染尽,吴人的叫嚣声越发震耳,掩盖了兵戈的撞击声。

季柔身边已经没有可战之人了,就连一直跟随自己的护卫也被冲散,生死未知,现在她只剩一把剑,还有身后的一乘损坏的战车,驱车的战马不住的嘶鸣,企图拉动战车。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吴人还未对战马下手,只因她还在战斗。

数不清的吴人在她四周挥舞着兵器,嚎叫声充斥着她的双耳,紧促的心跳几乎要榨干她最后的精力。

精巧的战甲替她挡住了数次吴人的偷袭,逐渐的,甲衣也失去了作用,染满了鲜血,有自己的,有袍泽的,也有吴人的,染在青色甲叶上一样的黑亮刺目,越来越多的吴人袭来,挡住了她的视线,阻碍她挥剑。

季柔用尽最后的力气斩断战车前束缚战马的缰绳,然后翻身上马胡乱的朝着一个方向夺路而去。

身后的黑夜掩藏了她的身影,也遮挡了她的视线,但是她仿佛看到那些凶残的吴人驾着战车不断的冲破他们的营寨,接着就是一座座城池,最后甚至连郢都都暴露在了吴人的战车前,怒火自心头涌起,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剑就在手中,却无力挥动,甚至连身子都不再受自己控制,眼睁睁的看着吴人在楚国的大地上肆无忌惮的游走,看着他们用着楚人的兵甲不断的斩杀楚人,住进楚人的屋舍之中,吃着楚人的存粮。

楚人还可一战!季柔不知道敢战的楚人都去了哪里,她怒吼着,声音却卡在喉头;挣扎着,身体被锁于黑暗。天神太一已经被黑暗吞没,地神也无法听到她的呼唤和祈求,楚国已经被抛弃了吗?

直到一柄暗灰色长剑划破暗夜,将她从一个世界带回另一个世界。

夜尽天明,阳光却是自西方升起,缓缓掠过大地,一扫战争的阴霾。

凶残的吴人好像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仿佛被阳光驱散,残破的楚国王城开始复原,伤痕累累的土地也重新长出百草五谷,无数的人影在这片土地上重新站立起来,男人丢下手中兵戈拾起了农具,女人挽起了衣物也走进田地,还有孩子和老人,各享安乐。

诸神各司其职,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她却唯独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季柔奋力朝着楚国王城跑去,王城变得非常繁华,却仿佛离她越来越远。为什么?我的国,我的家为何离我而去?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季柔也在哭泣,她的眼泪被雨水带走,重新没入脚下的土地,顷刻间便长出百丈巨木,树荫遮住了雨水,天空便开始放晴。

这个混乱的世界逐渐让她意识到,自己正陷于梦中,一个与现实交织的梦魇。她努力的挣扎叫喊,随便抓住一样东西用力挥动,接着身体就好像被战车冲撞飞起,身体在颤栗,浑身的骨头都被挤压着,发出‘咯咯’的声响。

那柄长剑再次从她眼前划过,巨木被劈开,连身上的甲衣都被划破,恐惧之后身体逐渐变得轻松,此刻她才发现原来那身黑色的甲衣就是一个牢笼,一个高大的人影从他眼前晃过,不止一次。

耳边似乎有男人的呼唤声传来,企图将她从梦魇中解救,但是这个声音却是令她厌恶的吴语,吴国皆是她的敌人。她只需要一柄利剑,斩破眼前的一切虚妄。

剑已不在手中,连战甲都消失不见了,她竟变成了一只赤裸的待宰羔羊。

无助最令人恐惧,她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是否还有意义,敌人还是友人?该如何抉择?她的国早已恢复往日的强盛,可是她却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声音仍在呼唤着她,吴语逐渐变为雅言,如诗如歌。

最终她终于忍不住朝人影伸出了自己的手,那人却化作一道耀眼的光,如黑夜流星,照亮江湖。

空气中弥漫着青竹的气息,还有阳光的味道,耳边甚至传来远处鸟儿的鸣叫。这些皆是久违之感,彷如置身家中的那些个悠闲的午后。她从未如此怀念这种感觉,身子轻飘如云,就像躺在家中的狐裘之上,每当这个时候仆从便会悄悄离去,半日都不会扰她兴致。

季柔用尽全力终于睁开了双眼,阳光还是那么耀眼,彷如她每次午后苏醒,不过入眼皆是未知的事物。陌生的环境并没有让她立刻陷入慌乱,她转动着双眼打量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间竹舍!没有柔软的狐裘,没有华美的装饰,也没有美味的点心和香甜的浆水,目光所到之处全是竹子,竹子做的墙,竹子做的屏,竹门,竹窗,连窗外也是烟雾缭绕的竹林,一缕缕阳光如同一柄柄利剑,射入室内。

眼前便有一道刺眼的阳光。

自己仍是在梦里吗?难道已经死了?太一神把自己的魂魄带到了另一个世界?伴随着意识的清醒,她终于感觉到了身上的伤痛,好像那些利剑仍在持续划过她的每一寸肌肤,眼前的世界越来越真实。

此时此刻她才记起自己刚刚从残酷的战场上存活下来。思量自此,季柔突然下意识里想去抓手里的剑,手臂上有伤口被牵动,疼痛仿佛潮水一般袭击她的心灵。她不在乎,但是手中没有感觉到剑的存在,让她心底泛起惊慌。

身为一个战士,在这个战乱四起的时代,剑就是命,不可离身。

片刻过后,伤痛让她终于重新找回理智,梦魇也逐渐照进现实,她开始回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同时她努力转动头颅,用目光在竹舍里搜索,最终在对面的一张竹案上,她看到了自己的剑。华美的剑鞘上是她亲手绘制的祥云图案,就连剑柄上那块白犀佩玉也由她亲自挑选,寓意无往不胜。

剑还在,心即安,紧接着她便注意到在自己佩剑旁边还奉另一柄同样长的剑,自己这柄长剑制式即使在整个楚国也难寻第二柄,所以她的目光一下子就被那柄长剑所吸引,不由得仔细打量起来。

剑长近三尺,柄七寸,剑式狭长,不过这把剑整体看起来非常破旧,朽木剑鞘毫无光泽,没有任何装饰,剑柄上缠绕的麻布也已经散开。

对比两把剑的位置,竟让季柔却打心底里生出一股不满的情绪,她爱剑如命,自己命格高贵,同样她的剑也跟着她一样高贵,超然于世。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看到了什么!自己的宝剑居然跟一块朽木摆放在一起。

是可忍,孰不可忍?

愤怒的情绪一下子让她记起了更多的东西,无数的记忆涌入她的心底,冲阵的战车,嚎叫的吴人,闪动的兵戈,还有袍泽的哀嚎,记忆中的世界是黑暗的,跳动的火焰犹如鲜血一般炽热,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她终于回想起那晚发生的战事,隐约记得一个男子从吴人剑下挽救了自己,好像就是这把剑斩破了自己身上的甲衣。

季柔想控制身体取回自己的剑,在不熟悉的地方,没有剑她心里不踏实。然而妄图牵动身体时她才知道自己伤的有多重,浑身上下都在痛,痛入骨髓,几乎要叫出声来。她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连嘴唇都有了鲜血的味道。就在她想要伸手要扯下身上的布匹,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响动。

有一个稳健的脚步声在以一种和谐的韵律慢慢的逼近,仿佛乐官在校正钟鼓,突然,竹门被推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什么人?季柔一下子绷紧了神经。她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此刻心神如全力拉开的弓弦,随时可以带动她的身体作出反应,然而,很快便有剧烈的疼痛感从四肢向心头聚拢,让她不得不放弃抵抗瘫倒在竹榻之上。

不一会儿,便有一名年轻男人出现在她的视线中,男人一步一步逼近床榻,步伐铿锵有力,高大的身影逐渐遮挡住了窗外的阳光,房间里一下子暗淡几分,不过她还是能看清男子头顶的碧玉束发环冠,将黑色长发简单的束缚着,玉冠上雕刻着一些纹理,季柔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些纹理出自何处。但是仅凭这一顶玉冠就足以让她确认眼前男人颇有身份,绝非是那些断发纹身的野蛮吴人。

男子的面庞干净,剑眉星目,那黑如曜石的双眸有种莫名的力量,仿佛能将人看透,仅仅对视一眼,就能感受到其中散发的威严。季柔目光下移,她能看清男子穿着素色衣裳,款式普通,袖口紧挽,有些齐国勇士服的样式,不过这并不稀奇,楚国士人也经常穿着北方衣饰游走在郢都街市间。男子的衣裳没有半点污迹,整洁如新,俨然如贵人,但她一眼就看出这衣裳皆是陈旧之物,恐怕连她身上一缕丝帛都不及。

季柔一时还无法推断出眼前这个男子的身份,正思量,面前的男子便先开口言语。

“尔虽伤势严重,却于性命无碍,再加上救治及时,只要好生休养,不久便可以恢复如初。”男子一口吴音,说话方式却又好似来自北方京畿的雅言。

说话间男子的视线在季柔面容上稍做停留,便移向一旁,待话音落下便要转身离去。

季柔这时总算是看清楚了眼前这个男子的面容,正是从吴人剑下救了自己的那人,她急忙开口,唤住眼前人。

“且……慢……”一出声,季柔才感觉到喉头干涩,似乎被烈火烤炙许久。

停顿了片刻,压制住咳嗽,才终于让她找回了说话的能力。

“汝乃何人?因何救吾?”季柔不敢放下半分警惕,她隐约记得眼前的男子自称吴人,然而她却发现这个人行为举止之间也透着一股贵气,绝不似吴人那般野蛮,她早已从典籍史册中得知那吴国君王从寿梦开始便断发纹身,百年过去俨然已经融入吴越蛮人之中。

这个男子绝非如此,他的装束相当简陋,腰间佩玉也不是贵重之物,可是季柔能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绝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自打她发现这个男人有些北方人的气质,她便开始思索,从吴国往北除却一些小诸侯的封国,便是齐鲁郑卫之地,只是齐鲁之国久不与晋楚争霸,他若是齐鲁之人为何跑到吴国来?

难道是天子派出的采风诗人!可是京畿之地已有数十年不曾往吴越之地派遣采风之人,天子之权早已不出京畿百里。

男子楞神,转身后眉头便皱作一团,然后整衣回答道:“山野之人,孙武,字长卿,至于救下姑娘……”自称孙武的男子停顿下来,思量片刻后接着答:“那只是顺手而为,武觉得那几人作为有失天和,武不愿袖手旁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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