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大观书院>历史军事>一剑折春秋> 第5章 处境
阅读设置 (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第5章 处境(1 / 1)

季柔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子在刻意降低身姿,平和的言辞令她心神放松,不过她心中仍有太多困惑难解。

“为何不杀了那些蛮兵?留其性命只会惹来更多的祸事。”根据季柔昏厥前的记忆,眼前这个男人明明可以斩杀在场的所有吴人,永除后患,他却放任那些人离去。

多日的征战教会了她很多东西,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不该对敌人有丝毫侥幸之举,风起于萍,祸患往往自不经意间引发。

跟前的孙武仿佛看出她的忧心所在,坦然道:“不会有吴国军卒寻到此处,女士尽管安心在这里养伤,待伤势好转再思归国之计。”

季柔怎敢安心,尤其是当她看到眼前的男子开口时面带微笑,无意间散发着自信狂傲,一如那些听不进谏言的联军领将,最终只会招致兵败如山倒,追悔莫及。

季柔深知这里已是险地,决不可久留。

“吴国主将早已对全军下达了必杀令,得吾头颅者赏千金封下大夫,吴人贪功好财,又怎会轻易离去,倘若他们纠集更多甲士寻来,尔将如何自处?”季柔尽可能的保持足够的耐心向孙武解释当前处境,只盼他不要像那些顽固之徒一样坚持己见,谁知孙武却突然打断她,漠然道:“吴军若是真的寻到此处,自然是把尔献给吴王,孙武只道是不知情……”眼见季柔脸色骤变,牵动伤势几欲暴走,孙武连忙失笑道:“女士勿惊,孙武戏言!孙武戏言!”

“女士请勿忧心,孙武既然救下女士,自然能确保女士的安全。”孙武恭恭敬敬的赔礼道歉,礼数之周全,足以令楚国大部分礼官羞愧汗颜。

季柔怒目而视,孙武应该庆幸自己伤重不起,否则此刻躺在床榻上的就是他了。

“放任敌人离去,等于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季柔冷言提醒道:“若是身临战场,尔决活不过下一场战役。”

“一剑而屈人之兵已是不易,何必徒增伤亡。”孙武困惑道:“武与他们并无仇怨,为何要对他们斩尽杀绝?”

季柔胸口憋闷,竟无言以对。

半晌,她双眸环顾四周,这才想起追问道:“此处是何地界?归属何方?”

孙武目光飘向窗外竹林,回答道:“此地名为罗浮山,是武的居所,也是吴国土地。”后一句似乎是有意提醒季柔。

季柔闻言立刻就慌了神,怒道:“尔如何不知此刻吴楚正在交战!吾怎能留居吴地。”

孙武转过身解释道:武忘了告诉女士,尔已经昏睡了数日,外面战事早已停歇,楚国收拢溃兵退守边邑,吴国也已得胜班师,所以尔尽管安心在这里养伤,不会有暴露的危险。”孙武停顿一下,接着提醒道:“武身居吴地,自然也算是吴人。”

季柔眼中突然闪过强烈的杀意,冷言道:“吾乃楚人,尔岂能不知?为何救吾?难道只是为了一句有伤天和?悲天而悯人?”

“尔现在身处险地,应当慎言慎行,倘若尔将所有吴人视作敌人,那么所有吴人也会视尔为死敌,尔能以一己之力抗衡吴国无数军民吗?为了活下去,不要再提‘敌人’和‘楚国’,这里并不是战场,早点养好伤也许便能早日再上战场,如果在病榻上躺太多时日,战争早就结束了。”孙武答非所问,语气却很认真。

季柔当然不是愚笨之人,虽说她不惧与整个吴国军民为敌,可是她也知道当下保住性命才最重要,留有用之躯将来才能重回战场为国征战。

许是见她释然,孙武的目光终于从她脸上移开,转到了竹案上,那里正摆放着她的佩剑。季柔猛然回神,眼见孙武一步步走向竹案,她顿感不妙,那柄剑实在太过华丽耀眼,价值超过千金,随便抠下一颗玉石便可买下这里的一座山,如果拿去献给吴国贵族,甚至能换来爵位。

这个叫孙武的家伙好像还是一位剑士,季柔已经能想象到她这柄剑的归属已不由她做主了。

果然,孙武顺手拿起了她的剑。

孙武这一举动立刻便惊动了季柔,她叫喊道:“住手!不准动吾的佩剑!咳咳……”疼痛淹没了她的声音,让她无力挣扎。

孙武并未多看宝剑一眼,而是持剑转身来到竹榻前,把剑立在她旁边,叮嘱道:“尔现在应该安心养伤,等尔能拿起它的时候,随时可以取回此剑。”

季柔诧异万分,一脸困惑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在她看来孙武也就是是一个落魄士子,一身素衫虽然整洁,可终究不值钱。他或许曾经是个贵族,可也仅仅是曾经而已。

九州王候互相兼并到了今日,“曾经的贵族”多如牛毛,像孙武这般,到了连自己的佩剑都养护不起的地步更不在少数。可是她不明白为何眼前的男人对她的宝剑竟不屑一顾,他的底气从何而来?难道他是个隐士?不为外物所动!不过有二十多岁就归隐的吗?还是说他其实是个老怪物,只不过外貌未曾改变?这一眨眼的功夫,季柔的心思转的极快,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眼前男人已经几激起了她的好奇心,想要探究其中真相。

“不知可否告知孙武?”孙武突然打断她的思索,试探性的问道:“武以后当如何称呼女士?”

季柔突然心生警惕,犹如拔剑临敌,她瞪着孙武,想用眼眸中的怒火击退眼前的敌人。

孙武后退一步,十分正式的再次执礼问道,“请告知武?”

孙武的认真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不过他这一举动倒是让季柔对他的身份再起疑心,吴人从不守礼,眼前这个男子绝不是吴人!

“请告知……”

“不必知吾身份。”季柔努力把头转向另一边,悄悄数起竹制屏风的纹路。

“武已经告诉你身份,按礼数尔也应当……”

不等孙武说完,季柔便叫道:“吾并未询问尔姓名,尔如何说跟吾没有关系,不要妄想从吾口中得知什么。”

“武不想知道什么,对于尔的身份也不在意,询问名氏只为称呼方便。”

季柔闭口不言,过了一会儿,隐约从背后传来孙武的低语:“女子小人,礼难下于身!”

季柔按住心头怒火,转头瞪向孙武。

“子若不言,武便不语,安心养伤吧!”

孙武走的很急,背影很快消失在眼前,季柔的视线再次被竹子所占据。

她很快便平息了怒火,再次把注意力转向自己的佩剑,剑就立在那里,完好无损,唾手可得。季柔很清楚,剑是一个战士的生命,战场上,手里的剑便是自己命运的主宰。剑远远比甲胄和盾更重要,她的师长一直这样告戒她。

待真正来到战场上她才明白,只有不停的杀敌,才能不被敌人杀死。

突然,季柔想起自己的甲胄好像也不在身边了,此时一身轻松,那同样是师长赠与自己,集楚国技艺之大成。她依稀记得,甲胄是被那个叫孙武的男人给丟掉了,而且……

季柔忍着伤痛检查自己身上的衣物!她发现自己现在只穿着粗麻布里衣,原来的衣物被换掉了。

是谁?孙武吗?虽说她不告知孙武自己的名字完全是因为赌气,可是现在有一个男子可能换下了自己的全部衣物,让她如何忍受得了。

“孙武——”

季柔甚至可以对吴人巫神起誓,若是此刻她还有一丝力气,她一定会提剑杀了那个叫孙武的男人。

没过多久,孙武便缓缓走入内室。“听尔的声音,底气虽略有不足,但是决不会有性命之危了。”孙武声音平和,似乎并不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

“吾要杀了竖子!”季柔字字铿锵,饱含杀意,如同羿手全力射出的箭矢。

“为何?”孙武不明所以,“武救下女士,为何女士要置武于死地,只因为武是吴人?”

“尔不必知晓,”季柔不想解释,“只要知道吾必杀尔就行了。”

“究竟为何?”

“观尔言行举止也是识得礼数之人,在一个女子昏睡之时为其偷换衣物,实乃竖子!难道吾不该杀尔吗?”季柔咬牙切齿。

“既然论礼,女子当知病不讳医。”孙武仿佛礼官附身,整衣辩解道:“况且,孙武并未替尔换过衣物,休要污武清白。”

“敢做不敢认,枉为大丈夫,更该杀。”季柔从未如此愤慨,死死盯着孙武。“这里只有吾等二人,尔还想推脱不成,吾会先斩竖子,然后再回战场杀尽吴卒。”

孙武毫不畏惧她的目光,与其对峙良久,二人皆不肯退却。

“长卿——”

竹舍外忽然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舍外何人?”季柔一下子又绷紧了神经,她时刻都记得这里是吴地,而她是楚人,在这里随时随地都有危险,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季柔下意识里就要去取剑,结果又牵动伤口,剧烈的疼痛瞬间就吞噬了她的身体,可是她不甘就这么躺着等死。

孙武连忙安慰道:“不必忧心,来者不是吴国兵卒,乃是孙武在这里认识的一位长者,武初到吴国便是受到了吴娘的照顾,还有——”孙武突然神色复杂的看向季柔,补充道:“吴娘并不知尔的楚人身份,武望女士勿要多言。”

“不需要尔来提醒,吾自会留心。”季柔微微颔首,她决定先把个人仇怨放到一旁,保住性命要紧。

“那长卿又是何人?”。

孙武突然愣住了,眼神迷茫,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片刻才回答道:“武刚才已经禀明身份,孙武,字长卿。”

季柔羞愤难当,可惜行动不便无处躲藏发烫的脸颊,可她又不肯示弱,只得拼命瞪向孙武,企图在气势上扳回一局。孙武无奈转身离去,季柔眨了眨眼睛,然后把头转向竹榻里侧,入眼是竹子做的墙壁,隐约还能嗅到一股清雅的竹香,为何此地的竹子会散发出这般清香?季柔心生困惑,就在这个时候,刚才那个妇人的声音又传到她的耳边。

“女郎终于醒了!”

季柔急忙转过头,只见孙武身边站着一位年长的妇人,妇人手中提着一个竹篓,里面似乎盛着粮食,远远的便能嗅到稻米的清香。季柔无法判断出妇人的年纪,眼前的妇人穿着鄙陋,面色苍老,时光在她脸上留下深刻的印记,岁月打磨了她璀璨的双眸,沉淀出艰难的人生。

妇人面带着微笑,显得很慈爱,季柔对孙武有恨意,可是对面前这位慈祥的老妇人却生不出怨恨,哪怕明知她是吴人。

她正要说开口些问候,便被老妇人制止了。只见老妇人将手中竹篓递给孙武,孙武立刻躬身双手接过放到一旁,妇人趋身来到季柔跟前。

“别说话,好好养伤。”老妇人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长卿,女郎的伤无大碍吧?”老妇人又去问孙武,“刚才在外面就听到姑娘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中气十足,可是为何她的脸色还这么难看,别是另有隐伤?”

季柔脸颊发烫,连忙解释道:“劳烦吴娘念怀,柔已无大碍。”

吴娘得知她脱离危险,脸上便洋溢起喜悦之情,接着便坐在一旁嘘长问短,宛如家中长辈。不知怎么的竟说到第一次救助自己的情形,季柔这下才知道自己当初到底经历了什么。

“说起来老妇第一次见到女郎时可把老妇给吓惨了,那日清晨老妇尚未起身,长卿便突然来访,急忙把老妇唤起,说自己在战场上救下一名受伤的女子,要老妇帮忙救治,老妇哪里会救治伤患呀!倒是家里那位生前略懂医治之术。可是看到女郎浑身是血,眼看就要断气,老妇虽然很害怕,但是也不能推辞,最后只得在长卿的指导下给女郎医治身上伤口。”言及季柔的伤势,吴娘突然双眼泛红,泪水在眼眶打转,叹声道:“女郎身上竟有十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青紫淤痕更是遍布全身,也不知你在战场上遭遇了什么,若是让家中长者得知,只怕心都要碎了,这糟心的世道,到处都在征战,没有一年消停,我家那位生前也是热衷于上战场,逢战必争先,最后也不知道战死何方……”

季柔看到吴娘便知自己可能错怪了孙武,听到孙武专门去求助吴娘,顿时感觉脸颊像燃起了两团火焰,她连忙望向孙武,以眼神表示歉意,但是孙武却已经转过身去站立在窗户前,只见他从竹篓里拿出几个淡黄色的橘子,然后就静静地看着竹篓里剩余的东西发愣,片刻后提着竹篓出了屋舍。

孙武压根就没在在意她。

吴娘依然在轻声述说着,从前日生活说到前年光景;从后山农田说到边邑战场;季柔发现她居然不那么厌恶低声细语的吴音了。吴娘似乎很久没有跟人诉说过生活,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在不断重复着些许锁事,这一切季柔全都认真的倾听着。

听闻吴娘问及自己姓名,她立刻恭敬的回答道:“小女名柔,吴娘唤我季柔便可,承蒙吴娘救治,他日定当千百倍回报吴娘,以感吴娘活命大恩。”

吴娘握住季柔的手掌,感叹道:“今天见到女郎醒来,想必也是巫神护佑,不愿让女郎早早离开这个世界,如此老妇也安心了。”

季柔心中苦笑,巫神可不会庇佑自己!

吴娘把目光转向刚刚返回的孙武,收回伤感的神色,笑道:“救治女郎老妇并没有帮多少忙,都是长卿忙前忙后,女郎伤的那么重!那天老妇也被吓坏了,到最后还是长卿亲自出手才得以医治好女郎,长卿经常去战场观战,早已学到一身医术,生死之间也未顾及男女之别,若有违背礼数的地方,希望女郎莫要生气,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季柔闻言,原本平和的心神再次激起波澜,但是碍于吴娘在侧不好发作,只得强颜欢笑。

“承蒙搭救,厚报尚恐不及,怎会有怨念!”

吴娘似乎有所心安,又说了会儿话,待太阳高升便要离去,起身解释道:“女郎昏睡许久,仅凭流食维持生机,如今苏醒过来,早该进食了,老妇这就去给女郎准备,女郎只管好生养着。”

“舍外釜中已经炖上黍米,吴娘且去安歇,长卿自会照料好女士。”孙武恭恭敬敬的送走吴娘,回身便解释道:“只因当时别无他法,所以冒犯女士,武并非有意如此———”

季柔渐渐感觉胸口发闷,耳边突然归于寂静,眼前再次被黑暗吞噬,口中涌上一股咸味,那是熟悉的鲜血味道。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