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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日(1 / 1)

“你是校长?”

“我是。”

“你怎么会是校长?”

“我不能是校长?”

“……”一旁的于小珊有点懵:你俩在念绕口令吗?

“你们认识?”

两人异口同声回答——

“认识。”

“不认识。”

于小珊糊涂了,眼神来来回回,这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祝今夏改口:“如果中午在渡口的一面之缘也算,那勉强认识。”

于小珊乐了,“所以你说的那个从江里把你捞起来的讨厌鬼,就是我们校长?”

“……”

祝今夏:倒也不必逐字逐句重复一遍。

时序抓住了关键词,“讨厌鬼?”

他笑了一声,不紧不慢:“没想到我们祝老师就是这么感谢救命恩人的。”

背地里说人坏话被抓个正着,祝今夏略感心虚,别开眼。他的确救了她没错,但也确实是个讨厌鬼。

于小珊自知失言,咳嗽两声,干笑:“既然都认识,那这事就好说了。”

祝今夏无语。

多了层救命关系,才变得更不好说。

难道说:多谢你救了我,所以我决定鸽了你?

一旁,于小珊清清嗓子,“那我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宜波中心校的校长,时序——这位,是我们的支教老师,祝今夏。”

速战速决介绍完,于小珊功成身退,一溜烟跑了。

大概是知道祝今夏已心生退意,她不想背锅。

于是宿舍里只剩下“救命恩人”和“支教逃兵”。

祝今夏一脸便秘,时序跟没看见似的,拉开凳子,在客厅唯一的长几前坐下来,“坐下说吧。”

祝今夏也想速战速决,毕竟刚来就要走,实在心虚理亏,便硬着头皮说:“不坐了,我站着就行。”

时序没勉强,拎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两杯热腾腾的茶,一杯推至对面。

水壶只有巴掌大,银质锤纹,虽然素净,但经由窗口照进的太阳打光,顿时耀眼生辉。

祝今夏不由自主被吸引,就听时序说:“坐下喝一杯吧,酥油茶,学校老师自己做的。”

屋里没有第二个人,壶里却装满了茶,倒进杯子里,白雾氤氲,升腾而起,显然在她来之前才刚刚煮好。

为谁而煮,不言而喻。

盛情难却。

祝今夏在心里叹口气,拉开椅子,终归是坐下了。

到校有一会儿了,于小珊大大咧咧,只顾着带人参观,也没想起来给点水喝。外加高原气候干燥,又说了半天话,祝今夏是真口渴。

顾不上太多,她吹了吹,喝了一大口。

居然是咸口?

从前没有喝过酥油茶,未入口时,牛奶的香甜已漫入鼻腔。喝下去后,第一秒却是茶味,再之后才是淡淡的奶味。

祝今夏仔细回味,发现她并不讨厌这陌生的味道。

对面的时序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见她放下杯子,才问:“喝得惯吗?”

“还行。”在他这,祝今夏还有些拧巴,喜欢不说喜欢,只说还行。

时序笑笑,也不说破,只在她几口喝光后,又拿起银壶替她续了一杯。

说话间,祝今夏不知不觉又喝光了。

最后,那壶茶几乎都进了她一个人的肚子。

他们的开场白十分官方,首先由祝今夏正儿八经致谢:我代表我本人,和我落水的行李,向你助人为、乐见义勇为的壮举表示感谢。

然后由时序谦虚地表示:哪里哪里,比起祝老师不远千里来支教,我这都是举手之劳。

——虽然被你那么一顿踹,现在手都有点举不起来。

以上是腹诽,场合特殊,时序决定留着以后再说。

接着,时序开始进入正题:“小珊有没有带你好好参观学校?”

——有。

——觉得学校如何?

——挺好的。

时序笑:“祝老师客气了,学校老破小,条件糟糕,什么都缺,哪里好了?”

祝今夏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

她一心要走,总要先把校长哄高兴了,于是变着法子,话怎么好听怎么说。

穷乡僻壤,交通不便?

——不存在的,山清水秀,人间清净,正是读书的好地方。

学生资质不佳,家境贫寒?

——教育的目的不就是帮助大家脱离贫困?有您这样的校长,小珊那样的老师,孩子们一定能飞出大山!

如此对答如流,跟船上、渡口边针尖对麦芒的状态截然不同,时序似乎觉得有趣,笑出了声,最后若有所思点点头,说:“既然祝老师觉得我们这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陪笑到一半的祝今夏戛然而止,咳嗽两声。

说辞是来见校长的路上想好的——

“来之前我发过资料给于老师,不知道她有没有对您说过。”

她学外语出身,在大学执教,来之前并不知道,藏区的小学并未开展英语课堂——低年级的孩子们连汉语都说不利索,又如何学习外语呢?

这是真的,不是托词。

祝今夏愧疚道:“学校没开英语课,我又只会教英语……都怪我没有沟通好就跑来了。”

——所以还是让我走吧。

两人展开了拉锯战。

——祝老师名校出身,想必不教英语,小学课程也都能胜任吧。

——实不相瞒,我有个小学四年级的侄子,寒暑假来我家里补课,我连他的数学练习题都不会做。

——教师用书上有解题过程。

——那更不行了,照本宣科是误人子弟。

——那你教语文?

——不行,英语和中文完全是两个体系,乱教语法,我怕孩子们最后连汉语都说不利索。

三门主课,数学不行,语文不行,就只剩下藏语课。这个不用问,祝今夏教不了。

时序沉吟,“那就教副科吧,音乐课。”

“我先天五音不全。”

“思想道德课?”

祝今夏条件反射,想说“我思想道德败坏”,话到嘴边,一个急刹车又咽了回去。

最后绞尽脑汁,“实不相瞒,我大学毛概挂科了。”

面面相觑。

长几对面,时序遗憾地说:“既然如此,也没办法了……”

看来是过关了。

祝今夏松口气。

万万没想到——

“本来想让你教文化课的,但你这么坚持,我也不好意思勉强。”时序微笑,“那就只剩体育课了。”

“……”

祝今夏僵住,正在头脑风暴到底是说自己体弱多病还是四肢不协调。

时序适时地站起身来,考究地看了眼她的双腿,“我下水救你的时候,你这腿部力量……体育课应该可以胜任吧?”

“腿部力量”四个字,后接一段恰到好处的停顿。

这叫祝今夏也不由自主回忆起来,当时在水下,求生欲使然,她好像,大概,仿佛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眼前的救命稻草拼命往下拉,具体表现为又踢又踹……

“……”

事实胜于雄辩,在她把时序踹得七荤八素后,体弱多病确实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屋内一时沉默,谁也没说话。

时序也不催促,静静看着对面的女人。

她似乎在斟酌,良久,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对不起,时校长,其实是我吃不了这个苦。”

总算说出来了。

四目相对,祝今夏也从时序的表情里反应过来。

他好像并不诧异,反而好整以暇望着她,似乎早就在等这句话,眼神里是平静的了然。

过了一会儿,他轻笑说:“没关系。”

然后起身,拎起茶壶,走进逼仄的厨房,放进一只褪色的塑料盆里,最后走出来,停在大门边。

“走吧。”

祝今夏愣住了,在他又一次开口催促后,才迟迟起身,“去哪?”

“送你去渡口。”时序看看窗外,“天色不早了,要走就趁早。”

她这才发现,窗外的太阳不知何时消失了。

前一刻还照在桌上,将茶壶染得熠熠生辉,将万物照得光彩不已的日光,此刻已不见踪影,天地都失了色彩。

时序说:“一线天就是这样,夏天还好,能捱到四五点,到了冬天,下午两三点太阳就照不进来了。”

祝今夏迟缓地应了一声。

状况不在她的预期里。

在她说完那句吃不了苦后,时序没有多问一个字,也没有再劝一句,他似乎只需要一个诚实的理由,然后便顺从地放她走。

就这样?

对方没有任何埋怨,祝今夏才更感到无地自容。

执教三年,她已习惯在讲台上为人师表,从来都只有学生们在她面前手足无措,何曾像今日这样。

她感觉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可她的确无法留下。她忍不了那样肮脏的厕所,住不了这样空空荡荡的独栋楼,也无法接受夏天不洗澡。

她甚至不会做饭,要如何在这里独立地生存下去?

况且,她的初衷并不是助人为乐,只是想从那场无法结束的闹剧里逃出来,喘口气。

想到这里,更无地自容。

她还是犯了同样的错,不管是和卫城结婚,还是选择支教,她都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而现实总有一道又一道的坎。

从那扇门离开前,祝今夏把头埋得很低,郑重地,一字一句地说:“很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在对贵校缺乏了解的情况下,贸然决定前来支教,却又中途反悔……给大家添麻烦了,实在对不起。”

头埋得太低,脖子都酸了。

半晌,头顶传来男人轻描淡写一句,“没事,早就习惯了。”

祝今夏没明白,抬头看他。

视线从低垂到仰视,幅度变化很大,面对面站在一起,她才意识到身高差距。

男人高她一个头还多,压力巨大。

时序把门打开,淡淡地说:“这么多年,来支教的老师不算多,但反应和你都差不多,来之前充满期待,来之后就只剩下后悔了,最后没几个留下来。”

祝今夏胸口气血翻涌,良心饱受折磨。

除了对不起,她简直忘记了字典里还有其他中文。

就在她垂着头,翻来覆去也说不出个花时,时序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目光一动。

嗒,嗒,嗒。时间卡得刚刚好,四点整,窗外传来一声悠长的动静。

吱——

锈迹斑斑的铁门被门卫大叔奋力推开。

一群小孩乌泱泱涌进来。

动静吸引了屋里的人,祝今夏忘了道歉,时序也忘了“大度开解”,两人一齐望向窗外。

“学生返校了。”时序快步走向窗边。

祝今夏也不知不觉走了过去,然后一愣。

学生返校,本是寻常。

但眼前的场景令她十分意外。

孩子们很小,是营养不良吗?他们看上去像童话里的小矮人,穿得花花绿绿,一窝蜂涌进校门。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无一例外扛着沉甸甸的……编织袋?

还真是编织袋。和工地里装水泥的那种没什么差别,只是五颜六色,花样更多,装的也更鼓鼓囊囊。

高年级的孩子勉强能单独背起一只,低年级的小孩还没有编织袋大,只能合几人之力,嘿咻嘿咻喊着号子。

要不是知道学校这种地方不可能知法犯法,祝今夏简直怀疑校长在雇佣童工,搞什么违章建筑。

“他们扛的那是什么?”

“书包。”

“书包???”祝今夏回过头来,吃惊不已。

时序的面上却是司空见惯的表情,“嗯。这里不比城市,学生们买不起书包,这就是他们的书包。”

藏区的孩子皮肤更黑,个子小小的,乌泱泱一群涌进来,像是负重的蚂蚁。

远处看着,背影佝偻,包袱比人还大。

走近些看得更清楚,脸上是高原红,腰被“书包”压弯了,走得很是艰难。

“蚂蚁们”歪歪扭扭,慢吞吞在操场上挪动,有的背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有的大喊着藏语,仿佛在加油鼓气;有的……嗯?

有的力大无穷,把“书包”当成铁饼在半空甩来甩去?

诧异顿时被冲淡,祝今夏眨了眨眼。

本想用这艰苦的一幕给她带来些许触动的时序:“……”

趁人一眨不眨望着操场失神时,他飞快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发送,随后又抬头继续介绍。

于是乎,等到祝今夏再度望向窗外时,先前那两个轻松悠闲甩“铁饼”的家伙已经不见了,操场上又是一副“蚂蚁搬家”的场景,勤勤恳恳,不辞辛劳,耳边是校长慈悲又辛酸的感慨……

而十秒钟前,某个叫“宜波中心校教师群”的微信群里。

时序:人呢?

时序:@所有人

时序:都死了是不是?赶紧的,把丁真哏呷和扎西朗姆给我弄走!

时序:想留下新老师的话,都给我照剧本好好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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