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时躺在床上，抱着手机，两个脸颊比刚刚更烫了，像是两团火烧云，红扑扑的。
她想起他带她看“土星伴月”，告诉她，并不孤单；
她想起他骑着机车载她去龙泉山看落日，告诉她，学会勇敢。
…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有很多彼此的回忆。
无论她的天空多晦暗，他总能带来一束光。
今天是周四，高尚德因为她的事情推迟了昨天的出差计划，所以今天一早就去了内江出差。陈玲怕他犯病，这几次他出差的时候，她也寸步不离地跟着。
其实抛开陈玲的那副自私后妈嘴脸，作为一个老婆，某些方面她还是可圈可点。
她突然想起陈玲和陈舒涵说过的一些话。
迫不及待从床上起来，趴在木地板上，从床底将一个黑色行李箱拽出来。
里面全是禾婉清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原本以为会在自己彻底释怀的某一天打开，但是现在迫切有一些东西，她想要去证实。
行李箱大部分是一些医药类书籍，里面用钢笔工工整整写满了笔记。
禾婉清当年也算是一名学霸，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禾时伸手轻轻拂过字迹，又用鼻子嗅了嗅，表层的墨香早已消散，只剩下书籍留存的特具年代感的气息。
最下层还有两本大的毕业留言册，分别是禾婉清读大学和读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同学们互相留的言。
禾时在研究生那本册子上找到了陆吟秋的留言，通过留言的确看得出来，她和妈妈禾婉清当年的关系很好，称呼也是格外亲昵。
大概在册子最后，禾时注意到有一页像是被手撕过的痕迹，边角处还看得到原本的余页。
不知道陆吟秋口中的那个姓寒的是否也在这个册子上，这一页被撕掉的内容难道是他写的吗？
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那大概可以推测出，姓寒的那个男人，多多少少和禾婉清有过一些感情的纠葛。
禾时的思绪如同这团乱麻般的生活，想理清，却适得其反，混乱不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响，她以为是外卖送药的，便随手接了起来，刚睡醒嗓子还带点儿疲哑：“你好，麻烦送到一单元502门口，谢谢。”
不时，门铃响。
“来了——”
禾时穿着棉质的卡通睡衣，拖着沉重的身体，打开门，抬眼，便看到了姜余晖，“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不是你电话里告诉我的？”姜余晖一只手上提着蓝色的外卖药袋和手机，朝她晃了晃，另一只手提了一碗粥。
他也没客气，直接进屋换上了门边的一双男士凉拖，将粥放到了饭厅的桌上：“ 别人送来我还是不放心。先吃饭，再吃药。就估计你今天还啥都没吃，买了点白粥，垫垫胃。”
少年将粥从塑料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修长的手指熟练地将盖子打开，推到禾时的面前：“可能有点儿烫，不过这天气放会儿就凉了，你先吃表面的。”
因为发烧，她两只眼睛一直红红的，倒显得有点儿无辜，更是惹人心疼。
姜余晖赶紧低头帮她搅拌粥，喉结不自在地上下滑动。
“你没上课吗？”禾时看着他的眼睛，问。
“上课有你重要？”他依旧是那副轻佻的痞样，垂眸睨着她。
她总是躲不过他的撩拨，那一刻，仿佛心脏完全跟着他的节奏在跳动。
她赶紧端起粥小小地喝了一口，突然肩膀就止不住地颤抖，低声哽咽。
“怎么了？”姜余晖有点儿不知所措，“太烫了？”
禾时吸了吸鼻子，摇头：“不是。”
“感冒不舒服？”
“不是。”
“那，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感动了吧？”姜余晖勾了勾唇角，心疼地扫了一眼她那梨花带雨的脸。
“嗯。”她也没有掩饰，大概生病了人总是比较脆弱，比较矫情，“你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这就叫好了？”姜余晖散漫地看了她一眼，“看来我还得再对你好点。”
“为什么？”禾时坐在他对面，本就红扑扑的脸颊，烫得越发厉害，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对你好点，那不是别人拿颗糖你就以为给了你整个世界？”
姜余晖拿起桌上的外卖药袋，把里面的退烧药打开，仔细看着包装盒上的用药说明，没有注意到少女此时此刻那铺天盖地的兵荒马乱。
“饭后半小时再服用，一次吃一颗，如果晚上还没好我就陪你去医院。”姜余晖伸手，用手背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厉害，眉头紧蹙，“怎么这么烫？要不我们直接去医院好伐？”
禾时此刻似乎全身的触觉都集中在了额头，少年冰冷的手背，如同一块磁铁，让她失重悬空，她躲过他的手：“不用，先吃了再说。”
“不行，我得百度上查一下。”说着便拉开一个椅子坐下，拿出手机在搜索引擎查询。
禾时家的椅子很矮，他倚在上面，长腿只能懒懒地伸向一侧，滑动着手机屏幕，眉头锁得越来越深。
“别看了，那上面，咳两声都能得个绝症。”禾时抿了抿唇，放下了筷子，红通通的眼睛看着他，“你回去上课吧，等会儿我把药吃了估计就好了。”
“我陪你。”少年扫了一眼客厅，站起身去到阳台窗户处，掏出一根烟点燃。
猩红的火光在他的指尖和唇齿间来回切换。
片刻后，他掐灭了烟，挑了挑眉：“禾时，要不要和我去上海？”
他逆着光长身玉立地站在窗前，阳光透过推拉窗，将他的轮廓映照得朦朦胧胧，影子斑斑驳驳地洒落在地上，所有锋利的棱角都仿佛被虚化在这一汪岁月静好的午后。
禾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提问发了懵。
“这是什么意思？”
姜余晖走到她跟前，用手挠了挠她额前散乱的刘海：“如果那件事没解决的话，去上海读书吧，我陪你。”
“别开玩笑。”禾时知道姜余晖是上海人，自己最亲爱的小姨也在上海，但是，她心里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努力考上首都的大学，离开这里。如果真的解决不了问题，她就随便找个学校，只要能有考大学的机会就好。
“我知道你虽然表面看着冷冰冰地难以接近，但是你内里比谁都火热，我知道你是真的把我当朋友想要帮助我，但是人各有命，尊重命运吧。”末了，她又补充道，“当然，真的很感激你。”
出人头地，她唯一的出路。
十七岁，太美好了，她不敢贸然前进半步。
*
周四睡了一整天，所以周五一大早禾时就起床了，感冒也好得差不多了。
估摸着陈舒涵还在睡觉，便收拾书包准备去学校。
今天就要出结果了，她不是没有考虑过找陈舒涵把事情说清楚，但是毕竟覃寒玩弄陈舒涵这件事，和她脱不了干系，所以，禾时知道自己并不在理，而她也不想把一切推到姜余晖的身上。
无非就是退学，大不了回三十九中，即使没有立德这么好的师资和教学资源，但是至少还是可以靠自己的努力考上想去的大学。
实在不行，离开成都，也行吧。
禾时几乎是班里第一个到学校的，她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早早地等在了班主任赵国中的办公室门口。
赵国中每天来得早，所以禾时并没等多久。
“赵老师。”禾时思考着怎么开口退学的事情，“请问申请退学需要办理什么手续？”
赵国中从饮水机接了一杯热水后，诧异地抬起头：“你还不知道？”
见禾时满脸疑惑，他迫不及待地说道：“你看立德公众号，昨晚就已经转载了那篇成都教育报的文章，你没事了，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件事呢。”
禾时愣了好一会儿，她捧着手机打开微信，立德公众号的第一篇推文，便是：助人为乐好少年，平凡举动暖人心。
文章转自成都市教育日报，内容大概就是说一二九运动联赛中，三十九中刘某见义勇为，对立德中学后勤小组某同学出手相助，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这是怎么回事？赵老师，是您帮我的吗？”禾时手指慢慢在屏幕上滑动，还有点难以置信，“可是，这样大家就会相信吗？”
“这还真不是我，我虽然也很想帮你，但是，我可没这么大的实力。”
“那…是学校在帮我？”禾时心虚地追问道。
“不见得，成都市好几个市级官微，都转了这篇文章。”赵国中笑了笑，“本来就是莫须有的事情，这样也算是还了你一个清白，未来，你可能还会遇到很多事情，这和我们做理科题不一样，有时候。只要结果是正确的，过程，没那么重要。”
禾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的眼圈有点儿发热，她很庆幸遇到了一位好的班主任，在自己亲人都不相信自己的时候，还是无条件地站在她的身后。
她很感激他：“谢谢您，赵老师，我一定好好学习，不让您失望。”
“对了，下学期还有一个全国奥数比赛，这个学校里没有公开倡导，但是一般有实力的都会去参加，如果能拿到名次，就有希望拿到清北夏令营的资格，为点招打下基础。”
“真的吗？我想试试。赵老师。”
“行，姜余晖最近在准备这个比赛，你可以向他请教一下，拿不到名次也没关系，当锻炼一下。”
“好，我一定会尽力。”
禾时哪里想到自己的人生，在这个平凡的早上，如同过山车般大起大落，原以为自己走投无路，没想过竟然能一夜之间靠舆论扭转局势，绝处逢生。
可是，是谁在帮她呢？
她的脑海里渐渐浮现起那个熟悉的名字。
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