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就拉起禾时的手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间。
他们来到了一处小公园，禾时终于没忍住情绪，刚刚积攒的难过委屈像是洪流般一泻而出。
她什么都不顾了。
无论是尊严、形象，都通通抛之脑后。
“都怪我，我把你的生日搞砸了。”小姑娘肩膀一起一伏地抽泣着，“你快回去吧，不用管我。”
姜余晖心疼地看着她，他知道她生来敏感，被李孟瑶这样一数落，心里肯定比谁都难受得要命。
他蹲下身替她挡住寒风，伸手轻抚她的头：“乖，别哭。”
“我真的好差劲，姜余晖，我应该是你最差劲的朋友了吧，我甚至连蛋糕都分不清好坏，我是不是好没用？”
她向来自尊心强，这样一来哭得更凶了。
姜余晖紧着后槽牙，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
尽管他自己清楚，这些他都不在乎。
除了禾时，他什么都不在乎。
他用粗粝的指腹轻轻擦拭她流下的眼泪：“无论你是什么样子，在我这里，你都在发光。”
他将手放到她的背上，轻轻地安抚着她，试图让她缓和情绪。
不多时，禾时站起身，打算用袖子擦眼泪，姜余晖桎梏住她在空中的手：“衣服白着呢，笨蛋，用我的。”
于是伸出自己衣袖给她用。
她说起话来还是有点抽噎：“我好了，你回去吧，不要影响大家心情。”
一边说一边从帆布包里拿出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
——是一本德语版的《小王子》。
姜余晖替禾时打了个车，毕竟杜寒时和苏哲还在KTV里等着的，他作为今天东道主，提前走的确是不礼貌。
禾时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走，只觉得街景一直在蔓延后退，这个城市突然变得好大好大，尽管车水马龙，但前所未有的空旷。
她的心也是。
刚下车就给姜余晖发了信息报平安。
姜余晖：【好好休息。】
禾时：【很遗憾没有陪你吹蜡烛，生日快乐。】
接着又用语音唱了一首《生日快乐》发过去。
此时，姜余晖也在回去的的士上，他送禾时离开后自己回去结了帐，就散场了，全然没有任何心情。
听到听筒里略显得稚气的声音，心情好了不少。
姜余晖：【禾时，我等你十八岁。】
这个夜晚，格外地凉，禾时下了的士就一阵寒风刺骨灌入她的羽绒服。不留一丝情面。
没走两步，就看到小区门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起初禾时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直到走近了，
禾时：“你怎么在这儿？”
“时时妹妹，我正准备给你发信息，好巧哦。”刘正双手捧着一个白色纸袋子，“来，给你买了个烤红薯，我看你们女生喜欢吃这个，暖和。”
“我不要，我吃饱了。”
因为刚刚哭过，禾时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她怕被发现，所以故意将脸转向别处，反而有点不自然。
刘正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左顾右盼仔细敲了敲：“你杂子了？啷个眼睛这么红，是不是被哪个欺负了？”
“没有。”
“是不是那个富二代？这些有钱的真的没有一个靠谱的，老子去把他龟儿剁了！”
“不是！刘正，你莫乱猜嘛，他对我好的很。”禾时不想解释，今晚的事情本身就够乱了，她现在只想躺在她的床上，什么也不做，等待明天早晨的太阳。
新的一天，应该会有新的希望吧。
至少不会像今晚这样混沌。
听到禾时说姜余晖对她好得很，刘正心里油然泛起一股酸涩：“好嘛，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反正有啥子事告诉我，我给你扎起！”
说着，刘正从包里掏出一张门票。
“时时妹妹，我要出道了，三月十三晚上八点，我们出道公演，公司都给团员的家人留了VIP，我莫得啥子家人，你来呗。”
禾时接过票，算了算时间，距离三月七号奥赛的日子还是又一周之隔，估计也回来了，就应诺了下来：“行，没问题。”
见禾时答应得爽快，刘正心情也挺好。
“看你现在这样努力的样子，真的挺好的，刘正。”
“不努力咋子呢，以后进厂打螺丝更辛苦。努力了还有机会追你，打螺丝我恐怕只有下辈子才有机会了。”
“你又说不正经的了，我们还怎么做朋友嘛？”
见禾时急了，刘正赶紧松口：“好好好，我说错了，怪我。时时妹妹，反正，我这辈子都对你好，是你让我有了努力的方向。”
刘正说话的态度很诚恳，和最初混混的模样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那你以后还读书吗？现在对你们这种偶像的素质要求也挺高的，还是要有点学历才好。”禾时想到前段时间微博热搜上，有些流量明星被扒出学历低，遭受网暴的事件。
“你放心嘛，虽然我不是读书的那块料，但是我不得放弃学习，我想好了，一有时间我就会学文化，争取还是考个艺术类大学嘛。”
世上有路千万条，也并不是只有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
当然，对于禾时来说，只有努力读书，她才有希望飞得更高。
刘正络绎不绝地聊着自己的规划和梦想，禾时也认认真真地倾听。
皎洁的月光一丝不苟地洒在两个少年的身上，未来的路很漫长，终究是披星戴月奔赴远方。
末了，两人告别，禾时脑海反复回想起刘正说最后那句话时坚定而纯粹的眼神——
“禾时！我一定会出人头地！”
*
高二下学期开学的那天，禾时刚到学校报道，就接到了陈玲的电话。
电话里陈玲哭个不停：“你爸爸恐怕……恐怕不行了……”
禾时来不及细问，赶紧给班主任赵国中说明情况请了个假。
走到校门口，她给陈舒涵打了电话，询问她是否愿意一起过去，她在校门口等她。
电话里陈舒涵冷漠地“嗯”了一声。
陈舒涵寒假大部分时间都在云南和朋友玩，和禾时的正面接触几乎为零，但是能明显感觉到她少了些许戾气。
到医院的时候，高尚德正在ICU抢救，陈玲见禾时和陈舒涵来了，急忙哭哭啼啼地给她俩说明情况。
高尚德住院的这两个月来，陈玲也在医院照顾了两个月，全然没有以往的精致，邋邋遢遢，神色也满是疲惫。
她情绪很激动，描述得乱七八糟。
禾时越听越急，直接拿起病危通知书看上面的详情。
因为是癌症晚期，高尚德的并发症特别多，除了肝癌和胃癌，还有慢性肾脏病晚期，心功能不全，重度癌痛……随时可能心脑血管意外引起心脏骤停猝死。
看着A4纸上密密麻麻的诊断结果，禾时的大脑一片空白，两耳嗡嗡作响。
她多希望这一切是一场梦，可眼前ICU闪烁的灯光提醒着她，这一切又是那么的现实。
幸运的是，抢救一切顺利！
高尚德的癌痛也暂时得到了缓解。
但是石医生还是把禾时叫到一边叮嘱道：“你爸爸这个情况，你们家属还是得有所准备，虽然这次抢救成功，但是危险还是会一直存在。”
“真的没救了吗？医生。”禾时不想死心，仍然抱着一丝希望。
“很抱歉，现在已经不是救不救的问题，是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的确，听陈玲的描述，高尚德现在是连米饭都不能碰，一旦进食米饭，就会止不住地呕吐，人一旦失去进食的能力满足不了身体的机能需求，很难扛多少时日。
病房里，高尚德还没有苏醒过来，因为镇定剂的缘故，睡得比较安详。
“你爸爸都这个样子了，你咋还那个态度？”
陈舒涵来了医院后，一直在手机上玩游戏，丝毫没有半点紧张和担忧。
这是禾时第一次听陈玲责备陈舒涵，往日总是陈氏母女在高尚德面前演她，所有人都看不惯禾时，责备禾时。
陈舒涵一直是他们的宝贝女儿，从来没有半句责备的话。
现在大概是人面临生离死别的时候，都彼此多了一份真诚吧。
“现在就是我爸爸了，以前发财的时候咋不认我？搞笑。”依旧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语气里多是埋怨。
住了这么多天的院，陈玲也觉得疲劳，不想和陈舒涵多费口舌。
禾时看着陈玲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这几天我也来轮流照顾爸爸吧，你可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虽然禾时看不惯陈玲，但是在高尚德生病这件事上，陈玲的表现还算是很有良心。
这次医院下病危通知书，禾时也知道高尚德的日子屈指可数，怎么说都是养了自己十七年的爸爸，感情不比亲生的少。
所以，她想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好好陪伴父亲走过最后一程。
“你们回去吧。”
禾时让陈氏母女回去休息，一是病房也需要安静，二是她自己也想好好和爸爸单独待一会儿。
她去热水间打了一些温水过来，用毛巾帮高尚德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额头和手心。
她还记得小时候总是急性扁桃体发炎发高烧，高尚德用毛巾帮她擦脸，她总嫌毛巾粗糙，弄得她生疼，于是哭着闹着说爸爸不好、不要爸爸要妈妈……
禾时一遍一遍地擦拭着高尚德的手心，一直到盆里的水都变凉了，他还没有醒过来。
她就在病床边拿出奥赛题集，一边做题，一边等他。
大概到了晚上，高尚德才恢复意识。
睁眼便看到禾时。
“怎么没上学？”他的声音很弱很弱，几乎只有气声，两只手用力地撑着床铺，试图坐起来，手却压根没有力气。
“快好好躺着，别动。”见高尚德醒过来，禾时手忙脚乱地按了床头的呼叫铃，“我叫医生过来看看。”
值班医生过来检查，确认一切在常规范围，禾时才放下心来。
“我还以为我看不到你了呢。”高尚德脸色苍白，但依旧流露着慈祥的笑意。
“爸爸，你莫乱说嘛，医生把你都救过来了，以后就慢慢好了。”禾时说话的时候没敢看高尚德的眼睛，她怕自己忍不住哭了影响病人的情绪。
“哈哈，你就莫骗我了，我晓得我这个病好不到。”高尚德颤颤巍巍地伸出食指试图去刮禾时的鼻子。
禾时见他有点困难，便主动将脸凑了上去。
“你晓不晓得，你只要撒谎的时候就不敢看我的眼睛？”高尚德轻轻地食指滑过禾时的鼻梁骨，全然没有以往的那股劲道。
而后，又昏昏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