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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1 / 1)

何处生春早,春生柳眼中①。

惊蛰过后的倒春寒并未如约而至,竟是连出几日春日,今儿春风和煦,最后一聚半月香燃尽时,清云才从镜台前起身,她下意识用手遮住因昨日夜事哭的红肿的眼底,转身竟未发觉一旁的绿芜静侯多时。

绿芜正端着一盏新煮的青云茶进来,见此景,心下已是知晓何事,忍不住喃喃道:“姑娘……”

“芜儿,”清云语气无比亲切,“等用了早饭,你再为我重新梳妆吧,若这般模样,待会儿去见母亲怕不好。”

绿芜闻言,一时分辨不清她是悲是喜,见她一张皙白面孔泛着淡淡的红,仍挂着一抹笑,亦同她笑了起来,又突然想起某事,将手中那盏茶伸前道:“姑娘快将这茶吃了吧,放凉了不好,这茶还是去年寒食,长公子受大内赏赐送来的,我才去瞧了眼茶柜……明儿起咱就换七宝茶吧。”

清云接过茶,建窑黑釉的小盏里,临着盏口浮着层似白雪的茶沫,不禁笑靥,“青云茶于贵门而言是寻常物,却动辄就是几两银换一盏,也好,你细心些,亦说的极对,该省的是要省。”

绿芜点头称应,清云甫一坐下,将屋外突然传来的声音听得分外清楚。

“姑娘!”

清云歪身招手道:“知道是你回来了,快进来吧。”

沉香自回来路上,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什么,一张涨红的脸憋了一股劲,好歹是见着姑娘了,于是放下手中的云英面,竟亦如面盆子加引子,愈发狂了起来,“那遭天杀的!从哪儿冒出来的小杂厨,见我用了些玉藕,跟要他命似的!追着要我给月钱,我不依,又说是满月宴上吃的,硬缠着我不走,好在有秦妈妈过来命事,支走了人,我才得以走开,姑娘,你瞧我这一身柴灰!我说,合该那日随二房那处,叫岑婆子捆了出去。”

“欸?”清云一时困惑,“二婶婶请了岑婆子来?可是出了何事?怪了……昨儿去见母亲,也未听她提及此事。”

“听说是二院前儿丢了东西?横竖也查不出因果,只叫戚妈妈请了牙婆,一并将人打发了。想是二房的已回明了咱们这儿,主母因近日事多,一时忘了也是有的。”沉香一五一十,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

见清云仍挂念二房的事,沉香愈发郁闷起来,一双噙泪的眼睛巴巴盯着她,只一旁的绿芜,瞰了沉香一眼,亦不知是喜是悲,“我说,咱小厨房又不是没地方做,没得去外头惹一身臊,我瞧你是红薯落灶——自该煨!”

本是心情烦闷的沉香,见她如此讥讽,心下火气还未消,正无处撒气,立马要跟话,眼瞧着二人是要开始吵嘴起来,清云抬手一挥,端过云英面便吃了起来,“嗦嗦”几声完毕,又不忘点头夸赞沉香,“是与平常吃的不一样,这玉藕切成了丝,比这面还细还白,比这汤还香呢!”

沉香一时愣愣,转视过来,突然消弭了火气,笑若桃花,似话中有话,“可不是!还是姑娘好眼光。”

清云抬眼,一副“慈爱”的眼神,带着笑意回应了沉香的话。

待饭毕,清云换了一身玉簪绿色绉纱百蝶纹长褙,又重新梳妆了一番,先是去东院问了安,随后去了崔氏内院。

远远的,便听见内院繁复的脚步声,清云定脚一瞧,皆是内宅各处的管事之人,正各持一本册子,在门厅候着,面露难色,似是有要紧事,清云心下顿悟,珠姐儿满月宴将至,管事们定是正发难,等崔氏拿主意,这般想着,她三步并两步进门。

一抹绿色倩影浮于眼前,崔氏见之大喜,半身起来腾出空位来,一面招手,“怎去了这么久才过来?”

清云同她坐下,呷了口茶缓了口气,才道:“问祖母安时,碰上了三哥,闲聊了一会子。”清云突然拔高了声音,脸上浮着喜色,继续道:“母亲,听三哥说,三婶婶的病好了许多呢。”崔氏愣住半晌,随后点头回道:“这确是喜事,回头理完了事,我该去探望一眼。”

话毕,二人一同看向几上堆叠的各处帖子,皆是要“定章”的,清云见之不怪,先是确认好已“定章”的帖子后,再陆续整理堆成几沓,霎时几上已空出半臂的地方,于旁人观之,她的动作是行云流水,颇为熟练,她一面着墨提笔,一面命绿芜道:“芜儿,你且去我屋里,有前儿我理好的钟先生的《灵飞经》的字帖……罢了,你一并将余下字帖送到五妹妹那儿去,让她写好了再来找我吧。”

绿芜一时赧然,一脚已踏出了门槛,忽地才想起昨儿收拾屋子,也未瞧见哪儿有理好的字帖,正开口,沉香放下墨条,上前恭身笑道:“姑娘忘了?前儿我去寻画,又一并将余下书画都收了起来放进了库房,只我知道在哪儿处,还是让我去吧。”

清云怔了怔,随即莞尔,“那便你去,芜儿同我研墨。”

“我瞧那丫头倒利索。”崔氏看着沉香背影,“好歹你身边还有两个可用的人,等秋水同倪妈妈从庄上回来了,你亦轻松,我亦轻松不少了。”

谈及倪妈妈,清云提笔,又“一心二用”起来,“倪妈妈近日可从庄上传信来了?”

崔氏一面招手,示意外头人进来,一面点头应道:“才回,说是病已大好,我让她们等过了满月宴再回京,没得回来就要忙活一阵。”

清云闻言,心下亦轻松不少——三婶婶病好,倪妈妈的咳疾亦好了,又正逢亲妹满月,此乃三喜临门!

崔氏唤了外院轿房管事,齐玉刚进来,便见清云在一旁盯着拟好的帖子数数,“六十三户……”

“京城官宦,该是有六十四户才对,不知缺了哪一家?”清云抬眼看向齐玉。

“傅国公府。”崔氏突然言道,再瞧齐玉,亦点头默认了。

清云还想问究竟,崔氏朝她递了个眼色,“等闲了再同你讲明缘由,你且将现拟好的帖子交给齐伯便是。”

清云只好作罢,将帖子交之,清音道:“已打点好了,齐伯拿去依册子行事便是。官宦家的,若是在京城的不赘述,京城外的,且依这帖子,送过去的马车要前一夜安顿好。若是逢上夜里有雨,自然也要让人暂停去驿馆,若暂停一处,次日莫要送错了地方,”她顿了顿,提笔又拟上一份帖子,继续道:“再有,既不要送错地方,那窗牗窗帘也看清了颜色,这四处打点都是要银钱的,齐伯且拿了去银库支钱便是。”

齐玉收了册子和帖子,也未多话,领了事忙撤身安排去了。半晌后,身前堆叠的帖子也陆陆续续分发出去不少,可巧这会子沉香回来了,便同绿芜二人煮上新茶,清云在侧厅小歇,正吃茶果子,便听正厅传来声音,“可只差这一局了?”

身前的使女颔首,声音极小,回道:“是。”

下一瞬便听茶盏碎地,崔氏怒声道:“这挨千刀的!早知便不让他去请人了!”

使女在一旁吓得哆嗦,屏声侍立,清云走过来细细一问,原来是母亲早些日让二哥文适去寻香药局来——凡是贵门设宴前,四司六局缺一不可,如今仅差一局,便不圆满,此时去唤文适,人清早便去了外头戏班子听曲,哪儿来的人影?

那新定窑绿釉盏刚被换上,这会子随着新煮的青云茶已是碎了一地,如此一套新定窑便也不成圆了,绿芜忙撇开眼睛闭上,亦不知是心疼茶盏还是茶盏里的茶,最后只换上了一盏官窑白釉的又添了茶端上。

崔氏脸色此时正同那发了酵的面粉,轻易戳不得,清云放下手中册子,虽心里也窝火,却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张面孔有风轻云淡之姿,她探身问那使女,“其余四司五局可安顿好了?”使女侧身作揖,“已安顿妥当,住进了南后院。”如此,清云略平了火气,语气依然淡然,问道:“可是谁去请的?又是谁安顿的?”使女老实回应道:“原是主母命管事的去寻蜜饯局与菜蔬局的,”使女突然笑道:“可今儿去迎时,长公子已将四司五局的都请来了,这会子管事正和长公子吃茶呢,平日里设宴,外头请的人都住在南院,因长公子辛苦,前院迎客的也不再打扰,奴便做了主,想着南院又有抱厦空着,让他们住下了。”

如此,母女俩闻言后,心下的火气也同火上笼冰消散不少,清云思忖半晌后,侧身问道:“母亲可还记得去年中秋赴宴?”崔氏应道:“自然,去年都随你祖母去的卫国公府赴宴,好不风光。”一语未了,崔氏眼底掠过一丝傲意。

“既是卫国公府请过的人,想来定不错的,你过来,”清云唤那使女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是家生的?”

“奴贱名晴雪,从外头进来的。”使女回道。

“四司六局定不能少!你利索,便你拿着这帖子去请那香药局。”话毕,清云将已拟好的帖子交给她,又道:“再去银库支银钱打点。”

晴雪抬起一双布满惊喜的眸子,颤颤地接过帖子,磕头谢过后,领事而去,见母亲平了怒火,清云细声道:“母亲今日辛苦,不如先去歇息。”

崔氏拉过她的手,反反复复摩挲着,眼中满是欣慰,显然对方才清云的安排甚是满意,“你是知道我脾性的,一动气,便什么也顾不得了,脑子竟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你心细些,卫国公府请过的人自然不错,也不会让人说道去,对你这番安排我是放心的。”她双目含笑,对面前可人疼的女儿满是赞许,而后又叹道:“可这会子去歇息了,外头嚼舌根的婆子岂能不说道……若传到东院又是一番琐事。”

清云一怔,母亲的话言之有理,在管事内宅一事上,若有一丝差错便是祖母的教言,若知今日二哥未请到香药局,难免让母亲再伤神,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定了定神,语气无比坚定,“那母亲再旁看着便是,我常年随你身后,也学了不少御下之术,母亲今儿瞧瞧我办得如何。”话毕,崔氏再展笑颜,脸上倦意消散许多,也未阻拦她。

“好。”

且说晴雪去寻香药局,只换了身体面衣裳,腰间拴了江家牌便出门了,四司六局各不在一处,帖上有道,香药局名唤“妙香冠”。晴雪马不停蹄地南下京城宣庆坊,一路东捱西问的,终至在午后看见了妙香冠的匾额。

迎门小厮拦道:“局长今日外出,这会子还未归,若要寻人且得等候。”话毕,晴雪顺势将帖子附上,一面道:“我是能等的,只是有家中主事的托付我来请局,二位小哥可瞧瞧,这事急不急?”

两个小厮对了眼,又见此女腰间盘一官宦家牌,咳声后道:“局长确是外出了,还请姑娘未时后再来,定热茶相待。”如此说,晴雪也未难为他们,既进不去妙香冠,索性在坊道东尾找了家茶肆歇息。

茶肆漫茶香,茶香浮琴伎,此时,琴伎正抚琵琶唱一出《弄朝影》,晴雪匿于人群中,一面听曲,一面见茶客纷纭,她一抬眼,便能清晰见茶肆正中端坐的女子。

琴伎被茶客唤流莺,流莺娘子不盈一握,只静静端坐在那儿便同一株清莲似的,粉腮肤雪,长眉侧一颗黑痣随着曲调一喜一嗔,话语春风,吹得茶香更浓烈留香。

茶客纷纭,原来这一曲《弄朝影》为京中时下常唱——姊妹出身寒门,得高门相看,妹妹生性伶俐,得贵家公子喜爱,不顾流言,只愿明媒正娶,世人皆羡鸳鸯成对,琴瑟和鸣,姐姐却大相径庭,心思高远。话说有家贵门公子与妹夫交好,也吟诗作赋,听说后唯喜此女性子,虽妹妹常劝言,姐姐却无动于衷,不愿为浮华折腰,只愿每日弄琴月下,只待多年冬雪天,妹妹早已曲眉丰颊,姐姐却因寒身无力修琴,郁郁而终,一曲终了,有妹妹道是:“南柯一梦皆空虚,一枕黄粱竟成真,身处雾处不羡情变作梦中人,才知不知其人,视其友。”

玉音刚落,茶客拍掌称好,流莺娘子作揖谢身,晴雪仍困于曲中不能忘怀,直至有妙香冠的小厮来寻,便离去了。

晴雪随小厮进了门,高墙只几处有绿藤相随,绕过回廊,在一堵灰褐色影壁前,有使女上前迎道:“姑娘随我来。”话毕,又跟着使女行至迎客正厅坐下,一侧茶香四溢,另一侧有年长的使女恭身道:“姑娘将帖子交与我吧。”

晴雪有些受宠若惊,只觉得坐立难安,张望间,便听从后院走近人声,“原来是贵客,有失远迎。”

只见那男人道完,还未瞧上自己一眼便坐下了,先是呷了口茶,半晌后拈髯探身道:“……原来是江家,听闻满月设宴,这会子我当是挤不出来人的。”字字刺意,令人实在不快,晴雪险些没挂住面,平添几簇火气。

她不是个爱打旋磨子的人,见男人如此狂妄,她倒是傲气道:“原是要称一声老爷,只叹有侯府主事的在前,我便称你局长才是,局长如今日理万机,想是去年中秋赴宴一事未完?”

局长一个踉跄,将险些倒泼的茶盏放下后,讪笑道:“贵门设宴,从不看今儿是不是节,若今儿未归,误了正事怕不好。”

晴雪神色一挑,见局长如此说,简直判若两人,自己心下便有了底,不过是去年赴宴卫国公府中秋,做了香药局的事,如今好似一根鸡毛飞上了天要变作凤凰,好不威风的妙香冠!

“我家帖子已下,局长可瞧得上?”晴雪道。

局长神色一凛,侯府下帖,岂有推的理?他上下大量了晴雪一番,一副故作沉思之态,又见银钱已下,帖子也正攥在手里,踌躇间,他神色一转,一张似老面的面孔,勾起一排枯黄的牙,“本是不能推的,姑娘可见我今儿为何这会子才归,实在是脱不开身。”

若是官宦家设宴一事,自己岂不知?若不是官宦家设宴一事,何事能与侯府设宴相比?

晴雪顿时眉色飞舞,对这般的说辞置若罔闻,冷笑道:“今儿我去茶肆听了一出《弄朝影》,又让我想起一则典故,不知局长可听说?汉文帝曾叹,为城中辅佐之人顾虑,有一冯姓之人不惧风光,字字珠玑,借鉴李牧之说讽魏太守被罚一事,最后魏太守被汉文帝赦免,冯姓之人虽年事已高,却升居车骑都尉,汉文帝非罚而赏,局长以为为何?”

局长听得一愣一愣的,怔怔地杵在那儿,宛若一个呆子。晴雪又不免心底发笑起来,不依不饶道:“不知其人,视其友,卫国公府风光,曾下帖咱侯府赴宴,已示交好,这样的风光,可是妙香冠的福气呐!”话毕,局长立马汗颜,也未再推托,又协香药局得力的人随晴雪去了。

晴雪将香药局安顿在南院抱厦,这会子人正朝西院大房去,刚至门口,听有常叟家的在里头说话,便停在外门下静候。

正厅坐着清云,正理册子,常叟家的抬起身,见崔氏坐在侧厅吃茶并未发话,又再次迎面望向一语未发的四姑娘,眼神无比清明,开门见山道:“原是不便扰了主母与四姑娘,只是东院厨房正闹着,还得请主母的意思。”

清云这才抬眼问道:“可是何事在闹?”

常叟家的清了清嗓子,应道:“原是厨司来前,已将食牌拿去瞧了,未曾变动,今儿与厨司见面,不曾想,已换了厨司长,只看了咱家食牌便道有两道荤食有变动,若是寻常菜便罢了,可又偏不是,还请四姑娘做个主,好让东院服心。”

清云又问道:“是什么荤食?”常叟家的回道:“一道是煎卧鸟,一道是青虾辣羹。”话毕,清云微微一怔,厨房后院早已备好了新鲜活禽,轻易换不得,她神色一凝道:“你可知厨司长的意思?”

常叟家的思忖半晌,似换了口吻,突然肃言道:“煎卧鸟原是时下大内中,官家赏妃的美肴,七姑娘满月,宴请京城京外官宦无数,知道的,以为我们待客热情,不知道的,难免落人口实,更有僭越之说,实在不妥,厨司长的意思,是要将这道煎卧鸟换成时下矾楼美肴酒煎鹌子,鹌鹑不宜得,又要鲜肥的,总要时间的。”厨司长的意思言之有理,常叟家的话显而易见,煎卧鸟是要换的,可若换成酒煎鹌子,东院定是不依的。

清云闻言,并未急着搭话,凡设宴,总是自家厨房与请来的厨司有矛盾相向之态,这再寻常不过,放眼京城贵门,皆是如此,不过一位是自家做了几十年的,依仗功高望重四字,而从外头请来的四司六局,靠的是老成之见四字,双方皆无错,各执一番道理,讲不清道不明,才有现在尴尬局面。

身前是一张铺开的澄心堂纸,润色如玉,又偏掺了簇簇金盏黄,摩挲间清云放下墨笔,明眸善睐,笑道:“说起矾楼,可不只有酒煎鹌子,八珍玉食皆是一绝,不如换成炒田鸡,一来各处庄子有田鸡宜得,连夜让人出京城,也来得及,二来这道美肴深得官户家喜爱,两全其美,你以为如何?”话毕,见常叟家的埋头未语,正坐侧厅的崔氏投来赞许的目光,起身走近道:“这倒不错,既要换,东院那群斑鸠也要放了,得等夜时再放,切莫惊了人才是。”

常叟家的立即领了事,命小厮安排去了,此时崔氏已至正厅,与清云对坐了,听清云继续问道:“青虾辣羹乃百姓常食,倒不是官家赐肴,怎也要换?”

常叟家的又回道:“原是常食,倒不是僭越之说。只是如今海州洪灾刚过,新鲜的青虾也只供大内,剩下的若用于满月宴上,只怕不妥,东院的早些也论了几番,不如换成酒饮淮白鱼,也只用庄子的便是,得请主母的帖子。”

清云扭头看向母亲,崔氏思忖后道:“倒也不错,白鱼如玉,食雪乃肥,也是一道珍馐美肴。”清云忙接过话茬,“那我便写了帖子,今儿便拿去庄子上。”

常叟家的接了两张帖子领了事,又被崔氏突然叫住步子,“你原是东院橱役管事的,厨司的走了,他们自然还要听你的,若此时闹得人仰马翻的,又怎会服帖你?”话毕,常叟家的显然听明白了崔氏的言外之意,面露赧然,只磕了响头才走。

见常叟家的走远了,晴雪已在外静候已久,正欲行步,又听身后传来人声,原来是府底小班,叽叽喳喳跟一群小雀似的,自己又忙退了一旁屏声侍立。

伍二先是让身后的一群人在外候着,自己揣着曲牌进来,作揖道:“问主母和四姑娘的安,这会子来扰了,原是已拟好了曲牌曲目,只等主母过了眼,都满意了,也让后头小班有个底。”

清云侧身一瞧,厅外窸窸窣窣的人声,便是小班了,小班早些时原是京城一家戏班子,几年前因班主去了,走投无路被二哥文适瞧中,原是要逐出府的,奈何有一年间,文适吃了醉酒闯进了抱厦,与一位娘子一番云雨过后有了身子,为着此事,大老爷险些打死了这逆子,因有辱门楣之事不宜外传,故而小班被崔氏收进了府中,又让伍二去管事,清云从前也让人去打听过,那娘子虽也在府中,却因未能保住胎儿,身子大不如前,吊着汤药过日子。见伍二来,崔氏也未有好脸色,冷冷道:“要唱什么曲与我看做什么,应当拿去给那猢狲看才是。”

伍二哪儿敢接话,二人沉默间又听厅外吵闹,于是他退了步子朝庭外怒道:“一群贱蹄子,扰了主母安静,还不闭嘴!”话毕,顿时鸦雀无声,一旁的晴雪闻言,眉眼微微一皱。

伍二本是家生子,崔氏见状,也不愿把人撂在一旁,接了曲牌一一看过去,都觉着不错,眉眼也放松不少,只是牌尾有一曲不妥,崔氏问道:“这出《红窗影》是谁拟的?”言毕,清云一听那曲名,神色微凝,觉得甚是熟悉。

见伍二支支吾吾,半晌后才道是二公子,话音刚落,原是阴晴不定的崔氏,火气蹭蹭又开始往上冒,“这不争气的东西,竟拟的些污秽曲子与我看。”话毕,那曲牌已摔得四分五裂,却仍未解气,听崔氏继续道:“香药局的事便罢了,这会子又拿着这腌臜东西给我添堵,去,你去将他给我叫过来,挨千刀的东西我今儿定要打得他皮开肉绽!”绿芜突然被崔氏一点,吓得一激灵,见清云未拦,忙退了出去叫请人。

清云盯着绿芜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倏忽间,她想起这曲《红窗影》,二哥曾有说起——这曲原是叫《春杏开墙头》,因自己改了一次律,让行首抚琴唱了一次,竟在勾栏瓦舍一唱而红,索性又改了取名,名《红窗影》。珠姐儿满月,竟拟的些埋汰曲子!清云顿时红了眼。

伍二忙上来劝慰,“主母消消气,这曲虽是二公子拟的,可不是为着自己,七姑娘满月,定有官宦家的公子哥们要来庆贺,这曲可是他们爱听的,若不是为了他们--”“不可!”见母亲正思量,清云一面正提笔,忙拦道:“这埋汰的东西怎能出现在沅姐儿满月,再者,宴上女眷众多,此曲实在不妥,伍叔,你且拿着我拟好的曲目,若是我那亲哥问起来,你便说是我的意思。”话毕,未等伍二回话,她便将那拟好的一张澄心堂纸塞给他,崔氏未语,也未有拦下的意思,伍二见状,只得收了纸退了出去,走时,一群人浩浩汤汤,却没有了来时威风,皆屏声敛气。

此时绿芜领事回来,见崔氏伤心劳神,放轻了步子走了进来,与清云一对眼,又摇了摇头,青湘心下明白,也知母亲方才气话,便不再大张旗鼓让人去外头把文迢叫回来,又劝慰住了母亲,扶去侧厅歇息了。

半晌后,听正厅脚步声,见是晴雪此时归来,清云勉强一笑道:“可办得如何?”

晴雪规规矩矩做了揖,抬眼间,露出一对梨涡,笑言:“主母,四姑娘可放心,已请到了宣庆坊的妙香冠,这会子在南院歇息,四司六局已安顿好了。”话毕,又将回帖奉上。

崔氏听后,步至正厅接过那回帖,眉眼间终于有了些和气,清云温言道:“你很利索,早些回去歇息吧,明儿再去外头吃茶。”话毕,命绿芜塞了她几文铜钱。

此时已是夜近昏色,大老爷已在东院用了晚饭回来,与母女俩坐了一会子便去了书房,剩下二人只在院内,让小厨房做了几样小菜填了空腹便是,清云又回了几份册子后,与母亲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且说此时,仍在外头的江文适,正吃完了酒准备打道回府,马车行至半路,见自家小厮神色匆匆,将今儿的事一五一十说尽,文适忙让小厮撤身,人便在一家瓦舍歇息,期间又有行乐无数不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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