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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 / 1)

殷郊是什么意思?

是发现阿喜的身份与举止异常,有意探听?还是根本没有放弃,想将她从自己身边抢走?

崇应彪警惕再三,含混应付道:“她长得好看。”

毕竟未曾发生过的事,说得越多,便越容易被戳穿。况且在冀州时,崇应彪日日与质子们在一起跟殷寿研究如何攻城,根本没工夫谈情说爱,皮囊惑人是最稳妥的。

可崇应彪却忽略了一点。

倘若只是露水情缘,他又何必将人千里迢迢带回朝歌,与她同住,引众人一道吃饭喝酒。

姬发眼中闪烁着识破的精光:“崇应彪,我才不信,你说实话。”

“我……”崇应彪语塞,他的确无实话可说,总不能真说阿喜夜闯营帐,龇牙咧嘴地想吃他的魂魄吧?

咣!阿喜将觚大力往地上一放,舀满酒,不紧不慢接话道:“其实,早在应彪去冀州前,我就认识他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不再追着崇应彪问,而是转头期待着阿喜的下文。

“你又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认识你......”

崇应彪生怕她编的胡话太离谱,却见那火光只照亮阿喜半张面孔,隐于夜色下的,除了美丽,还有淡淡的怅惘与恋怀。

不像假的。

“这些他定然都不记得了,毕竟是八年前的事。”阿喜轻飘飘地应答。

崇应彪心下松了口气,算阿喜聪明,八年前的事,就算胡编乱造,谁又能去印证呢?

“八年前?那不是崇应彪还在北崇的时候吗?”殷郊用小刀剔着骨间肉,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放。

姬发也问道:“那时候,阿喜应当年纪也不大吧?”

“是呀,年纪不大,也没什么保命的手段,只是漫无目的地跟着人迹游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歇脚的地方,却发现留下比流浪还要难。”阿喜的语气很淡,像是在说无关的故事:“那天雨下得很大,我饿得慌,所以偷食了祭品,被人发现追了一路。最后我实在跑不动了,追杀的人将要割破我的脖子,然后我就看到了他。”

“像天神一样。”阿喜微微仰起脑袋,瞳光中闪烁着迷离的向往。

“原来如此。”殷郊心头划过一点不易觉察的落寞。

姬发更是对阿喜另眼相看:“可见阿喜是知恩图报之人。”

“想不到,你那时候竟然如此仁善。”姜文焕给崇应彪递了个眼色。

“这种事,我早就不记得了。”崇应彪漠不关情地回答道。

阿喜说的故事是那样刻骨铭心,婉转动人,真切得没有让任何人怀疑,但崇应彪无法被打动,也无法坦然认下这被众人艳羡的“情缘”。

因为阿喜所说的那个人,不是他。

“你同他们讲的那个故事,不是胡乱编造,而是你亲历过的?”

夜深散场,各回各家,一片狼藉的院中只剩了崇应彪与阿喜二人,灯火渐黯,崇应彪的神情与语调皆深沉,辨不清喜怒。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问,问清楚了又能做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阿喜很是惊诧。

得到肯定的答案,刻薄的笑又出现在崇应彪的唇边,以伪饰着心中的酸苦:“以你的脑子,怎么可能凭空编出这样矫情的谎话。”

“行啊崇应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是吧。”阿喜有些生气,她伏低做小,帮了崇应彪一天,给足了这个凡人面子,竟然半句好话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你自己收拾,老娘不伺候了。”

说着便转身要走,崇应彪几步追去,拉住阿喜:“那人是谁?”

“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

哈哈,不知道。

崇应彪又何尝不知,关于阿喜,他本就有太多的不知道。那阿喜对他又知多少?两相不知,可见所谓的喜欢,是何其低劣的谎话。

“你喜欢他?”崇应彪竭力将嗓音压得冷静,心潮却像是被一只无形之手肆意翻搅,他执拗地想:阿喜可以不喜欢他,可以骗他,却绝不能在说喜欢他的时候,心中装着别人。

他等待着阿喜的答案,却并未想好得知答案后,该当如何。

“你怎么会这样想?”好在阿喜没有半分被说中心事的慌乱,她只是挑起眉弓,状似疑惑,然后很快兴奋起来:“你是不是对我动心了,所以十分嫉妒?”

“我没有对你动心!”崇应彪大声反驳:“你,你又懒又馋还贪色,别痴心妄想了!”

阿喜却不再生气了,她认定崇应彪有所松动,笑眯眯地缠着他解释起来,生怕起了误会:“你放心好了,我不喜欢那个人,真的不喜欢,我只是羡慕他而已。”

崇应彪干巴巴地:“能被你羡慕的,想必不是常人。”

“我羡慕他有个好师父,事事有人撑腰,羡慕他法力强大,轻易便能掌握我用上百年也不一定能参透的法术。除了羡慕以外,还有一点点感激,毕竟他救了我的命,要是没有他,我就真的死定了,但是喜欢……”阿喜缓慢却确信地摇了摇头:“我应当不喜欢他。”

“因为受伤,我一直以原形示人,妖气微弱,所以在他看来,我只是一只凑巧开了灵智的雉鸡而已,养在身边又不麻烦。所以他练功,我就偷偷学,给我仙草仙果,我也照吃不误,那时候,我恢复得可快了。”

崇应彪听得入神,不禁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眷怀转瞬逝,阿喜的笑容淡去三分,像是讽刺,又像敲打:“他要杀我。”

殷寿继位仓促,典礼却空前盛大。王家侍卫们白日里在城外捕捉和挑选祭祀所用的六畜、五牲、三牺,夜间还要排仪仗、练阵型。

崇应彪身为侍卫第一人,肩挑重任,又需立身行事,因此忙得不可开交,可偏偏他深夜躺在榻上时,没有半分困意。

明天就是祭天大典了,天谴也即将开始。

“阿喜。”

“做什么?”朱红色的脑袋从榻里懒洋洋地抬起,然后又躺了下去。

崇应彪枕着自己的手,问道:“你信天意吗?”

“天?你是说那些鬼神么?”阿喜摇了摇头:“他们其实很少对我们这些妖有所表示,毕竟,我们又不是他们的后人,更不会去供奉他们。”

“人有求于上苍,所以献祭问卜,而当所求不再需要上天达成......”就会变成殷寿那个样子。崇应彪不禁思索,自己的重生,到底是因为天意,还是自己的所求?

阿喜嘴上并没有遮拦,如实道:“那些家伙,很霸道的,收了他的好处就得服他的管,你们殷商已经得益百年,想要背弃,怕是不容易。”

的确不易。殷寿死在了姬发手中,何尝不是一种天命所弃的报复?但崇应彪想要做的事,只会比这疯狂更多。

“那我也可以不信天意了。”崇应彪如豺狼般露出利齿:

“从没被眷顾过,也就不欠他们什么。”

于是哪怕祭天当日,广宇之下昏天暗地,云压雷倾,崇应彪也不曾动摇分毫。

包括殷寿在内的人们皆惶惶然仰望天幕,大司命比干一路从祭台跌跌撞撞而来,口中悲呼:“天弃我大商!”

比干手捧龟甲,细数殷商王族以子弑父,以臣弑君,崇应彪冷眼旁观,恨不得冲过去揭穿:大司命,你所说的那个罪魁祸首,就站在你的面前啊,你一刀捅死他,就什么都好了。

接着,比干又讲起昔日成汤先祖自焚献祭的方法,殷郊的身体越绷越紧,双手也不由得攒握,极力地压抑着悲怒。

“王叔莫非想让我效仿成汤先祖?”

“叔祖是何居心!”

殷寿蓦地高了嗓音,殷郊却比他还要高声。

殷郊执拗上前,就连姜王后拦不住,崇应彪只见殷郊愤然指责着比干的言行谋逆,与之激烈地争吵起来,然后转身便跪,张口:“请父王……”

“请大王三思!”崇应彪立刻打断了殷郊的话声,抢白道:

“殷商先祖献祭距今已有数百年,怎么就笃定这旧时之法能解眼下危急了?”

比干一顿,续言道:“祖宗之法,必会灵验……”

崇应彪不屑一顾,伪作忠心为殷寿考虑的模样,拱火道:“臣斗胆一问,倘若天谴不因大王的自焚而消弭,又当如何?难不成继续让太子自焚?可若太子献祭也无用呢?王屋愚公只是搬山,成汤子孙却在投火,最后死的干干净净,这恐怕才是真正的天谴吧!”

一旁的姬发本来心急火燎,见殷郊上前,更是焦急不已,所幸崇应彪适时打断,替殷郊扛下猜忌。只是崇应彪的话太过莽直,恐有大不敬之嫌,姬发只好佯作恼怒,也出声搅局:“放肆!崇应彪,在大王面前,你不准胡言乱语!”

崇应彪见好就收,匍匐下来,快要将头顶的玉饰撞碎在阶前:“没有成汤子孙的大商,还是大商吗?天下能人异士何其多,难道就不能有别的方法吗?大王三思!请大王三思!”

殷郊此时才彻底冷静下来,他倒吸一口凉气,开始庆幸,还好自己没有说出代替自焚这样的话,还是崇应彪考虑得周到:“请父王三思!”

“住嘴!”殷寿虎睛扫向地上的殷郊与崇应彪,拂袖道:“这里岂有你们说话的份?退下!”

看似恼怒,殷寿却没有下令重责。崇应彪开口突兀,却实实在在解了他被当众架在火上烤的窘迫,更是稳稳抓住了殷寿心底里最真切的所想:好不容易才当了这天下的王,他才不想死。

“王叔。”殷寿主动上前把住比干手臂,搀扶着切近:“寡人知道你很急,但是您先别急。”

比干挣动,指着地上那堆碎裂的卜甲:“灾祸当前,怎能不急?幸今还有祖宗示警,一切不至无可挽回,还请大王速速决断!”

殷寿一顺眼前晃动的冕旒,蹲身将龟甲捡起,手抚龟脊上的凿凹,对着天边翻滚的乌云道:“启已死,敢问王叔,已死之人的罪责,难道也要叫活人偿还?卜甲之上,是如此言说的吗?”

“卜甲之上虽不曾言说,但悖逆之罪,罪及天下,这是明明白白的啊!”比干跺脚道。

“那就请王叔虔心祭祀,再问再报,不仅王叔如此,寡人也要昭告天下,集众人之智来解当下危困,若有能人异士可消除天谴,解救苍生,寡人必尊其为国师,与之同享社稷!”

“这……”比干双目微睁,一时不知所从。

殷寿再次开口,彻底堵上了比干的话头:“当然,寡人也会修造祭天台。倘若当真别无他法,寡人必当身先士众,以平天怒,如若还是不行,殷郊再往,接着王叔为继,我殷商王族就算个个消亡于此,也要求得天下太平。”

殷郊热泪盈眶,伏地道:“殷郊领命!若有那日,必当不惜自身,自焚献祭,不负您的期望!”

此言一出,风停雷消,太阳再次朗照,重现光明。

“幸哉大商!大王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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