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蜃龙再醒来的时候，发现全身都用木板固定住，并用布条绑着。他稍挪动下身体，身边就传来一个声音——
“你不要乱动啊！你龙骨断了，我好不容易给你接好的。”
他看向说话的女孩，她正摆弄桌上的草药。
凝桑发现他正默默看她整理药材，这才笑了笑解释道：“这些可都是为你准备的。你的伤不重，不过龙骨断了，你只能像现在这样，躺上十几天了。哎，对了，你叫什么？”
蜃龙张了张口，却发现发不出声音，他轻咳了几声，没想到身体的振动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很疼吗？说起来，你怎么受的伤？”忽然，凝桑想到了什么，又惊呼道，“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难道你犯了天条？”
“不……不是……”蜃龙说得有点吃力。
“不是？”凝桑有些迟疑道，“不过你这伤确实不像天雷劈的。”她挨过天雷，天雷的伤她最清楚不过了。一整个天雷下来不死也去半条命，而且天雷伤的是气腑，是内伤，绝不会像他这样都是表面伤口。
蜃龙道：“我是龙族的蜃龙。这是哪里？”
“建木水境。”凝桑终于忙完了手上的活，拉了个小椅子在蜃龙窗边坐下，又伸手探向他的脉搏。“你面色不华，脾虚气弱，运化失宜，有人虐待你？”
“竟是建木水境……”他默默重复了一遍，这才发现自己失仪，微笑道：“没有。多谢姑娘救我，敢问姑娘芳名？”
凝桑收回自己的手，道：“我叫凝桑。你这……到底是谁打伤你的？你的胸腹，左臂，还有右腿全折了，谁和你有深仇大恨？不会是魔族打上天界了吧？”
随着凝桑的说辞，蜃龙依次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却发现自己的衣服全换了。“我的衣服……”
凝桑红着脸，连忙解释道：“我只是给你接骨，你的衣服我是让别人给你换的，你别误会啊。”
看到她紧张的样子，蜃龙反而乐了。“虽说是接骨，但该看的不该看的你都看了，要是在凡间，你这辈子可嫁不出去了。”
“呸呸呸呸呸，你可别乌鸦嘴。快说！你究竟怎么受得伤？”
蜃龙叹了口气，道：“不就是和同族切磋，他一个失手，就把我打伤了。”
“同族？”凝桑惊叹，同族手段还那么狠？“你莫不是骗我吧？”
“我骗你作甚？”
想来也是，他们素未蒙面，他没道理骗她。只是这同族切磋都能伤到断骨，难道天界都是这样心狠手辣不顾同族情谊的？
凝桑也不再多问，让他好好休息，就去找了昱承。
当她将自己救了一个龙族的事告诉昱承的时候，他先是皱眉，思量许久才说道：“等他伤好一点，就送他走吧。”
凝桑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急送他走，便说道：“但是他龙骨断了，要是没完全好就让他走的话，怕是会再遇到危险。”
昱承叹了口气，又问：“你有问他怎么受得伤吗？”
凝桑点头道：“他说是他们同族切磋，一时失手。”
“一时失手？”
这个原因是有点牵强，凝桑也这么觉得，可这都是他自己说的。他的伤不是天雷之伤，应该就没有触犯天条，如果是族内斗殴，他被打成这样，为什么还要隐瞒包庇施暴者？凝桑想到他的脉象，想来他在天界活得并不如意，可问他是不是被人虐待，他又矢口否认。“嗯，他是这么说的。”
昱承想了想，还是说道：“你好好照顾他。”
虽然昱承说得淡然，但凝桑还是听出他话里的无奈。
可是这有什么无奈的？
凝桑又想到早上，她说想迁居天界后昱承的反应，总觉得这中间有她不知道的事。
回到房内，凝桑细细琢磨才发现似乎有迹可循。
比如，当年翊泽被捉妖师追杀，无奈之下逃进水境，昱承二话不说就想办法救了他，从未催他离开过。翊泽伤好之后想留在水境报恩，他也从没阻拦。可为什么到了蜃龙这，昱承就下意识地想让他走呢？
再比如，自她有记忆以来，偶尔会有些魔族人患伤前来就医，昱承也吩咐过尽心救治，从不推脱。可印象中，从来没有神族来过水境，一个都没有。难道神族比魔族强大那么多？从未有人受过伤？
不过即使她有怀疑，也没有人会告诉她原因。如果昱承肯说，早上他就说了。
不足百人的氐人族，还有谁会知道其中缘由？
翌日，凝桑找到族内年纪最大的锦婆婆，如今她已经一万两千岁了，比她爹爹昱承还要大上两千岁。
锦婆婆的屋子在水境的西南侧，三面环水，门前种了一棵大树。凝桑不知道这棵树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小时候她贪玩爬过这棵树。
那时，恰巧有一条毛毛虫落到了她身上，害得她瘙痒难受了很久。待伤好了，她还拔光了树上所有的叶子，之后就叫它秃头树。之前没有注意，现在一看，这棵树的叶子又长出来了，还高大了不少。
“小凝儿，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老太婆呀？”锦婆婆坐在树下的躺椅上，看见凝桑，连忙招手让她过来。“你可不能再拔这棵树的叶子了，我可是每天要坐在它下面乘凉的。”
凝桑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婆婆，那是我小时候不懂事，现在我长大了，才不会做那种事。”
锦婆婆看着她，满脸笑容，“嗯，是长大了，也标致了，你今儿多大来着？”
“一千五百岁啦。”凝桑蹲下身子与她平视道。
她握住凝桑的手，轻轻拍了拍，笑道：“哦哦，一千五百岁啊，是大姑娘了。”然后她似乎想到什么，眼眶湿润，连忙又用袖子擦了擦，“好姑娘，你要好好修炼，练出伴生，离开这里。”
“婆婆……”凝桑也没想到，锦婆婆居然自己说起这个话题。
“小凝儿，婆婆不骗你，修炼真的有好处。我就是年轻时太偷懒了，自身灵力不足，才一万两千岁，你看看鹤发鸡皮老态龙钟。你再看看你爹，他就比我小两千岁，现在还是鹤骨松姿龙行虎步。我俩站在一起，说我们是隔辈都有人信。”说完，她自己都哈哈大笑起来。
凝桑也跟着笑了几声，道：“哎，伴生哪有那么容易练出来？我爹不是也没练出来嘛。”
锦婆婆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才说道：“也不知道水境究竟怎么了。当年你爹啊，为了修炼迟迟不肯成婚，长辈们都催得急，直到他八千岁才娶了你娘。也还好他平时修炼得当，看起来还像年轻小伙子，不然要是像我们这样的老头老太，谁还肯嫁给他。”
凝桑笑道：“怪不得小时候，我常听我娘叫我爹‘老头’。”
“哎，怎么会练不出来呢？”锦婆婆喃喃道，“没道理练不出来呀。”
“婆婆，你为什么觉得应该练得出来呢？”凝桑问。
锦婆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牵起凝桑的手，让她触碰了下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
银色的戒指，竟如血脉一样在跳动着。“这是——”伴生！
锦婆婆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为什么？”
“我也觉得很奇怪。”她望向半高的树枝，像是回忆着往事，娓娓道来，“我一千五百岁才修成人形，属于资质略差的，我也没想继续修炼，可当时水境发生了一件事。”
“我们都知道水境其实不完全在水里，强大的灵力用水将这块区域围绕了起来，并隔绝了凡间浑浊的气息。说白了，水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水泡，灵气越充沛，撑起水泡的水墙也就越厚，我们就被这些水墙保护着。可是那一天，有个孩子在水墙边嬉戏，却被水墙外的剑气所伤。”
“是神魔相抗的剑气？”凝桑问。
锦婆婆点头，继续说道：“当时好多人都吓坏了，觉得水境不安全了，我们氐人族又到了需要迁徙的时候了。我娘当时就和我说，我族迁徙，是近是远都不可知，我这种灵力低下的，怕是熬不过那么长的路，笨鸟先飞嘛，所以就叫我开始修炼伴生。”
凝桑道：“那个时候，没有伴生也可以离开水境？”
锦婆婆笑了笑，道：“当然可以，只要灵力充沛，不需要伴生也可以离开水境。不过话说回来，真的练到灵力充沛，伴生对他们来说是轻而易举的，有了伴生不耗灵力，还方便，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那个时候很多人都有伴生？”
“也不是。”锦婆婆摆摆手，“氐人族得其所哉知足常乐，我们都听从族长的安排，很少有离开水境独自生活的。我娘让我修炼伴生也只是未雨绸缪，怕我跟不上大队伍。”
凝桑失望道：“可是后来为什么没有走呢？”
“哎，我两百年后练出伴生，本想着族长是不是就要开始准备迁徙了，可两百年来，出去探查的人一一回来都说找不到灵力充沛的水域。更令人奇怪的是，之后族长竟然宣布我氐人族以后永不离开水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