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榆，不要强人所难。”昱承看出翊泽的局促，想缓和一下气氛，又道，“翊泽，紫榆年纪还小，你别见怪。”
翊泽连忙作揖，刚想说话，身边的紫榆就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他无奈，也跟了出去。
如此一来，其他人各吃各的菜，不到一刻钟，晚宴就草草结束了。
绣芸与沫秋忙着收拾，昱承和凝桑帮不上忙，两父女就边散步边聊起天来。
“凝桑，你真的决定修炼离魂术，不练出伴生不罢休吗？”昱承淡淡地说道，语气有些无奈，也有些自豪。
凝桑想了想，“爹爹，你不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命定的路要走吗？生下来就是命，命该如此，就该如此。”她挽着昱承，一字一句，无比认真。
“不，你想岔了。”昱承摇摇头，轻拍了拍凝桑的手，又道，“我常和你说，你生为氐人族族长之女，可以不劳作，享受别人的供奉，但同时你有你的责任，肩负起整个氐人族的责任。但其实，你也可以有另外的选择。”
凝桑不解，疑惑地看着昱承。
昱承继续说道：“什么都不用管，做你想做的事。你可以像紫榆那样，贪吃，贪玩，追求自己幸福，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不过有些人在心里会有怨怼，但因为你的身份，他们不会说，只要你不追究，就什么事也没有。”他叹了口气，又道，“我活了快万年，遇到过很多人怪命运不公，可是命运就在那里，没有变过，你可以选择去走那条路，也可以选择不走，付出不一样，得到的自然就不一样。”
“爹爹的意思是——”凝桑不解。
“凝桑，你从小就是一个懂事贴心的孩子，尤其在你娘去世后，我伤心欲绝，你却更努力了，努力变成我心目中最好的女儿。可是凝桑，你何必要变成别人心目中的样子呢？你应该多想想，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可是氐人族这样下去会灭族的……”氐人现在的处境并不好。
昱承道：“创世以来，有名有姓的世族有多少？而到现在又有多少世族还存在于世？我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世事伦常而已。”
凝桑心里难受，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爹爹，难道我们就真的什么都不能做吗？”
昱承轻笑，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时时想着修炼离魂，练出伴生，可一次次都没有成功，也许是我天赋不行吧。但和我一起修炼的人当中，就有一个人成功了，然后他离开了水境，就再也没有回来。”
“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没有回来？”听到有人练出了伴生，凝桑有些兴奋。
“或许他还在寻找救族之法，或许他已经放弃，自己找一处地方归隐了，也或许他死了。谁知道呢。”
凝桑问：“这个人是谁？族里的人都知道吗？”
昱承点头，“知道，不过有些人认为，他练离魂，就是为了叛走。”
“爹爹……也这么想吗？”
昱承看了凝桑一眼，又道：“我怎么想不重要，他不需要，也不会顾虑我。即使有人这么认为，也没有人怪他，谁不爱惜命呢，对不对？”
凝桑将头靠在昱承的肩上，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爹爹，你说的我都明白。其实我自己早就考虑过了。我经常在想，如果我练出伴生，就会离开水境，想法子救我族。可是如果我一直一直没找到，族里是不是也会觉得我是叛逃？就算我找到了吧，我去做这件事的时候失败了，是不是也等于没做？好吧，再比如，我找到方法了，也救了族人了，受到族民敬仰，歌功颂德，我是不是就会很快乐？其实想想也不会。我如果留在水境，什么都不做，和大家开心地生活在一起，等灾难来了，大家一起死，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我总觉得，这样我会很不甘，明明可以努力一下的。”
“哦？所以，凝桑有决定了？”
凝桑直起身子，看着昱承，正色道：“爹爹，不管结果怎么样，我想努力一把。不为别的，我就不想糊里糊涂过一生，也不想我身边亲爱的人没有反抗地死去。”
昱承拍了拍她的肩，无比欣慰。“凝桑长大了。”
凝桑郑重地点了下头，道：“如果失败，我会回来和大家一起死，绝不独活。”
*
氐人族一直是三界特殊的存在。
神魔两族皆是以“气”来区分。清罡之气是神族之本，神族居于天界，天界灵气充盈，洁净无瑕。神族修炼时，大都会闭关，以此来不断提升自己气的澄净。修为越高的神族，其气也越纯净。
魔族的浊煞之气亦然。
神魔两族创世以来就相生相克冲突不断，也是这个道理。
在氐人年幼时，以灵气为饮，充盈自身。待长大后，身体内的灵气自成体系，清浊各半，运转循环。氐人不分清浊，本身就灵力充沛，但也因为清浊不分，神魔两族之气都能伤到氐人根本。这也是氐人族现在处境的危险所在。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
氐人族的清浊不分，也能救人。
曾经神魔对战中，有一位魔界将领被神族所伤，伤及肺腑被打散了气，使得他自身的浊气无法运行全身，性命危殆。魔族将他送来水境，就是昱承治好了他。
那个时候凝桑不懂。神魔冲突，早就影响氐人族数年，不少氐人为此而丧命，为何还要救他。
可昱承却说，氐人族灵力特殊却不尚武，神魔两族虎视眈眈，想要偏安一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战火无眼，谁都不能保证毫发无伤。刀枪剑戟外伤尚有疗法，可伤到气腑，就不是那么简单能治得好的。氐人族对于神魔两族的价值也就存在于此。
话虽如此，但目前神魔冲突还都是小打小闹，伤的都是些小兵小卒，会出面硬扛的上神魔君却是少之又少。
所以昱承说的这份顾忌，还真是杯水车薪。位高者皆惜命如金，爱惜羽毛不会轻易出手。
氐人族离不开水，便离不开水境。
没事的时候，凝桑也一直在想，究竟怎么样才能让氐人族远离战火，平安度日呢？
听说十几万年前，氐人并不在这，而是生活在南处的一片水域。可不知为什么，又几万年后，水域的灵气开始渐渐消散，不再适合氐人生存了。于是当时氐人族的族长便统领一众氐人开始迁徙。上古史书中有记载，当时氐人族迁徙了三四处地方，可每处停留都不到一万年，最后就只有到了天地两界入口的这处水境。
凝桑也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原来十几万年前，天界地界，皆有不少缺口，清罡浊煞之气外泄，当然很多水域就灵气充沛。可是灵气外泄，于他们氐人而言是好事，于凡人来说就不一样了。凡间妖魔鬼怪兴起，山火不断水泛不息，最后是女娲娘娘不忍凡人受苦，这才炼得五色石以补全天地之伤。
很快凝桑就得出一个结论，氐人想要离开水境，就必须先找到另一处灵力充沛的水域。然凡间都是一些毫无灵力的凡人，哪里会有灵力充沛的水域？难不成她也去把天砸一个大洞出来？凝桑摇头，那也不行，违反天道的事她不能做，更何况她也没那个本事。
或者她可以另辟蹊径。
总听闻天界魔界有不少聚气凝元的神器法宝，如果她有办法可以取之一二，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不对，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既然氐人族吸纳灵气不分清浊，那是不是直接搬去天界或者地界住就好了？
凝桑真想夸自己太聪明了。她马上找出天界和地界的地域图开始查看起来。
地界属魔族管辖，整天暗无天日没有阳光，最重要的是，地界水系凋零，两千年前还发生过干旱，当时死了不少人，看来地界并不适合氐人生活。反观，天界就不一样了，阳光灿烂四季如春，再加上水系繁茂，应该是个不错的栖身之所。天界那么大，氐人只需弹丸之地，神族应该不会吝啬吧。
她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册子，将刚才自己的一番计较记在册子上，成就感满满。
第二天一早，她就和昱承说起了这事，没想到却遭到他严厉的拒绝。只说氐人族的事不能牵扯神魔两族。
细问理由，他却不肯说。
凝桑也没有办法，只有作罢。其实这也都是后话，当务之急，应该先练出伴生。
她如往常一样，在湖边打坐等待天雷。
蔚蓝天有层云叠，辰光照万里。
忽然之间，精光一闪，一个黄色的东西从天而降，落到湖里，溅起三丈高的水花。
这是什么？
只见一条龙全身是血，躺在湖里。
他的头上长着一对鹿角，背部长着红色的鬃毛，身上的暗土色的鳞片已无一片完好，全身染血，就连湖中的湖水也开始泛红。
凝桑迅速将他从湖里捞了起来。
还好大部分都是皮外伤，只是他龙骨已断，这一点就比较麻烦。
她叫人来帮忙把他抬了回去。
昏昏沉沉时，小白龙睁开眼睛，他看向凝桑，眼里写着惊恐和绝望。
凝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情，此刻她只有轻抚他的头，轻轻安慰道：“不要怕，我会救你的，你会没事的。”
她的声音就像带着魔力，让他突然间卸下了所有的防御，安心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