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迟红进门之前在忙着吐槽这什么破高档小区连外卖都不让进，而且除了外卖员难道就不能有人穿黄色冲锋衣了吗！
进门之后则在忙着嗑瓜子欣赏王小明和系统说相声，一直没能好好欣赏在第三个世界里的霸总豪宅，趁着王小明在沙发上反思自己对系统犯下的重大胎教错误，她楼上楼下地溜达了一圈。
这一圈溜达耗费的时间比叶迟红想象中的长了很多。
她很确定这栋房子绝不是从她的记忆中提取出来的，而是一定来自于王小明，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她对独栋别墅的印象也就是上下两层楼顶多再加一个阁楼，对豪宅的想象停留在冷总给女主角睡的一百八十平米大床，她这是平生第一次看见内置电梯的五层楼别墅——怪不得从外面看这栋楼这么高呢。
这东西就不会出现在叶迟红的底层逻辑里，要是有人说他一个人住五层楼，叶迟红只会觉得这是个包租婆包租公，拥有一栋民宅里的五层，腰间挂着一大板子钥匙去收租……
逛了一大圈之后，涨了见识的叶迟红怀揣着全新的人生感悟回到了一楼客厅，王小明似乎已经从胎教失败儿子叛逆的打击中稍许恢复了过来，正猫着腰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上不知道鼓捣什么。
“你这个办公姿势简直是脊椎杀手啊。”叶迟红坐下来的时候在他背上拍了一把，“这房子我都能当景点逛半天了，你说这些你让我空想都想不出来的东西，系统都是从哪里攒出来的？他自己查资料么？”
“哦，他不会，他一般只参考你的记忆和思维来构建世界，其次是预设资料库，不过这套房子两者都不是。”王小明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被苦得表情有些微扭曲，看来他是认真想改掉听相声提神这个习惯，“这是我家，或者说，是参考我家设置的虚拟场景，基本一模一样。”
叶迟红沉默了许久。这段沉默当中她一直试图寻找这句话有没有什么别的理解方式，但她没有找到，最终她不得不承认，相识相伴同窗数年，不光是王小明对她的审美取向有重大误解，她对王小明的家庭背景似乎也有重大误解。
“你家是五层楼的别墅？”叶迟红指指天指指地，“和这个一样？”
“对啊，我家就长这样，系统基本没怎么改。我怀疑这小子成精之后也和人一样学会偷懒了……”
“你叫王小明啊！”叶迟红的哀嚎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能住五层楼的别墅呢！”
“叫王小明为什么就不能住五层楼的别墅？”王小明对此表示不满，“我和你说，我这个人是最反对姓名歧视的……”
叶迟红声明自己不是在搞姓名歧视：“你看，题目要是问小明从家出发去少年宫需要多久，那很正常，但题目如果说小明住在自家五层楼别墅的最高层，今天电梯忽然坏了他要走楼梯下楼，问小明需要提早多久起床才不会迟到，你说说这像话吗？”
王小明颇为悲愤：“叶迟红同学，你这就是在搞姓名歧视！”
歧视行为被受害者当面指认，叶迟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转移了话题：“原来你家这么有钱的吗？我还以为你肯定是什么知识分子家庭培养出来的，那种书香门第。你爸妈是干什么的呀？”
王小明还没来得及回答，叶迟红已经激动地拍起了沙发上的抱枕：“你家该不会真的是什么跨国集团吧，你爸是王总你是小王总那种……我懂我懂，我现在已经不代入那些霸道总裁文了！这名字虽然在小说里确实当不了主角，但在现实中那可是实打实的啊！”
“倒也没有跨国集团那么夸张。”王小明不知道该不该指出能提出这个设定，霸道总裁文的代入程度已经够深的了，“用你简单给公司分类的方法，我家应该属于开超市的。”
叶迟红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曾把顾琛家定义为炒股的。
她很庆幸王小明家从事的是一个简单易懂且她能理解的行业：“就是那种全国连锁的超市呗？”
“还没到全国连锁的程度，非要说的话全省连锁吧，在周边的几个省也有店面，不过比较少。我去参加机密项目之前，我妈还在计划要在邻省搭建更多供应链……”王小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停顿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继续说，“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叶迟红知道现实世界中的王小明正和自己一起躺在病床上连着同一个脑机系统，但她之前一直忽略了一点，不光她的父母亲人会在病床边等候奇迹，王小明的父母也在。之前第一个世界结束的时候，叶迟红听到了来自外界的声音，那时候王小明晚了一步出现，是去和爸爸妈妈说话了吗？
强烈的愧疚感涌了上来。
叶迟红从未主动要求王小明为她做什么，她需要这份救助的时候已经是植物人了，根本也没法开口。客观来说，王小明确实是主动上了这条贼船，和叶迟红做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不仅轻描淡写地把这件事一笔带过，还试图用一串绕来绕去的逻辑证明这不是他对叶迟红的救命之恩，而是叶迟红对他的。
但叶迟红从来不是那种想尽办法逃避责任和负罪感的人，她觉得这件事不用算计来算计去的，甚至不必讨论结果，王小明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来救她，那她就欠着这份恩情——不然也太不讲义气了。
但现在的情况是叶迟红有义气也执行不出去，并没有什么办法让她可以牺牲自己把王小明救出去，她唯一能做的依旧是在完成虚拟世界这些个刁钻古怪的任务醒过来，把王小明也带到那个和谐欢乐的大团圆结局里去。
“你不用那么有压力。”王小明就好像知道叶迟红在想什么似的，“我是个成年人了——而且是个想要用自己的才能留下一些什么的成年人。我在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前，自然也知道会承担什么风险，我父母会担心我，但他们也都尊重我的决定。如果你不愿意去算那些谁欠谁的人情，可以把这件事想成我为了证明自己作品的可用性，亲自上阵去进行有死亡风险的实验，而你只是刚好可以一同完成这个实验的人而已。如果失败了，你没有责任，我为科学献身；如果成功了，你就成就了苏生系统，也成全了我。”
有些人的声音很适合讲故事，把或真或假的往事娓娓道来，而王小明的声音很适合讲题，这不仅在于他平稳冷静地把难题抽丝剥茧，还在于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安抚，像在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论能不能解得出，这不过只是一道题而已。
现在他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在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牺牲或成全。
叶迟红很想领他的情，很想静静地接受这份沉甸甸的好意，但叶迟红做不到，她真的很想问：“那个，我问一下哈，没有冒犯的意思，但就算我醒过来了，你这个逆子系统真的能算成功吗？不回炉大改不能拿出去用的吧？”
胎教硅基生物失败的痛苦一下子又回到了王小明身体里：“你这是在劝我为了科学献身吗叶迟红同学……不知道为什么，我回想起了初中帮你看数学卷子，发现你算出来衣服的价格是负五十元的痛苦。”
试图从数学上证明老板应该倒找自己五十块的叶迟红嘿嘿笑了起来：“那没办法，这就是和我做同学的下场。哎，说起来，既然你家这么有钱，你怎么没去上那种死贵死贵的贵族学校？以前我家附近就有一个，放学比幼儿园还早，堪称是我的梦中情校！”
王小明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失忆啦？我不是二年级才转学过去的吗？”
“对呀，一转过来就成了我的同桌，开启了我们之间的这段孽缘……”
“一年级的时候我就在你说的那个死贵死贵的贵族学校，我爸妈学历都不算高，他俩的朴素认知里，花的钱越多教育质量越高，我提出异议他们还不相信。上了一年之后我实在是受不了了，跟他们说求求你们让我转学吧，去普通的公立小学就可以，这里我实在是念不下去了，周围的同学都和六岁小孩一样幼稚！”
“然后你爸妈就把你转到我们学校了？”
“不是，他们没立刻同意，反过来劝我说公立学校的同学也很幼稚。后来我又说，公立学校的同学都幼稚得很有自知之明，他们要考试的。我爸妈这才同意。”
“哦……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叶迟红觉得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那初中高中咧？你怎么没去那种死卷死卷的卷王学校？”
王小明看着她。
“因为你啊。”
叶迟红哈哈大笑，锤他的肩膀：“想骗我呀？你要想和我一直上同一个学校，就不会高二提前跑路了。”
“我是想和你同班，最好同桌。高二文理分班了，你在文科班，既然如此，我不如先去搞搞事业，再来做你的天降竹马——我觉得我的规划挺好的，谁知道你出这么大意外。”
叶迟红的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还在王小明肩膀上的手也忘了收回来。
坏了，这家伙好像是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