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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恩怨尽(1 / 1)

新朝年末,京城寒意料峭,还是一片肃杀,风刀子刮起来脸直生疼。

萧瑟冷清的正街忽的喧哗起来,马蹄声、轿夫脚步声交织在一块,不约而同朝着皇宫正门赶去。

一辆乌青色的官轿缓缓落在宫门前,里头人掀帘下轿,早已候在宫门前的官员些纷纷垂手恭立,道一声:“谢相。”

宰相谢承嗣笑着摆摆手,问道:“诸位这是在等老夫?”

诸位官员还未来得及回话,后边来的马车上跳下一人,冷哼道:“我竟不知谢相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原本想着回话的官员些赶紧躬身,又道:“贺太令。”

寒风迎面扑来,贺潜胡乱抓了下自己的胡子,丝毫不理官员些,反而继续道:“在座诸位都是做祖父的年纪,要是我没记错,谢相家里头孙都是议亲的年纪。”

他拍拍谢相的肩膀,“为人臣,为人父,还需稳重些。”

谢承嗣脸色丝毫未变,还含笑道:“多谢贺太令指教,贺太令请。”

几番来回,高下立见。

立在一旁的官员些恨不得把头垂在地上,这谢相出身世家,底蕴深厚,而这贺太令也领着寒门子弟,两人都位极人臣,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如今只能装傻充楞。

那边贺潜顿时脸沉下来,最后还是忍下去,一甩袖朝着宫里头走去,侯立在旁的部分官员赶紧跟上去,哗啦啦少了半数。

礼部尚书李壑上前低声道:“这贺潜性子古怪,倒是很会拉拢人。”

谢承嗣理理官服,看了一眼李壑,淡声道:“你今日倒是有些聒噪。”

李壑脸白了白,但还是忍不住道:“区区贺潜,前朝时不过是乡里一举人,今朝爬到太令位置,倒是小人得志,甚至还要入列贤塔,若不是……”他猛地噤声,在谢承嗣严斥的目光下硬生生忍下欲言之名。

谢承嗣警告道:“若是这礼部尚书的位置你坐的不安稳,大可换人。”

李壑不断喏声,擦了擦脸上冒出的冷汗。

前方引路的太监似乎浑然不觉,低声道:“谢相,今日怕正是为了那位。”

谢承嗣顿时心下生疑,与那位何干,前日圣上与他商议重开诸贤塔之事,此塔篆刻自古以来的贤臣,乃是为人臣毕生所愿。

但从未提及那位,毕竟那位已流放擂城七年有余。

“圣上如何想的?”

太监见四下无人,悄声说:“听张大监的意思,圣人似乎想将那位的恩师列入诸贤塔。”

闻言,谢承嗣沉默不语,朝前头看了眼,天边阴雾浓郁,风雨欲来。

*

太极殿内。

阶上之人脸色不明,殿下诸臣如同泥塑一般,被这消息震得失神。

谢承嗣事先知晓,却也不着急开口,而是暗忖着如今新帝的心思。

前朝诸侯国并立,共拥正室,奈何末帝体弱,凌后牝鸡司晨,把握朝政,朝堂上下仅她一人之令。

除此之外,她甚至立其女姬襄为帝姬,实为皇太女,指身边女官相琚为太师,授业帝姬。

如此阴阳相倒数年有余。

幸而一老臣冒死上谏末帝,帝铁血手腕清洗朝堂,禁凌后于宫,将相琚与帝姬投入极狱。

三日后,下令流放二人于蛮地,是日,凌后自焚于凤鸣宫。

他当时不过陪列末位的七品官员,暗叹命运无常。

但谁也未曾想到,这位帝姬多年后回京,联合彼时尚是质子的新帝裴定灭旧朝,建立新朝。

新朝未定,裴定便大刀阔斧处理帝姬的势力,待到权柄归拢,便又流放帝姬于擂城,已七年有余。

诸多心思不过一瞬息,谢承嗣朝旁看了一眼,怕是有人坐不住。

果不其然,贺潜率先跳出来:“臣私以为不妥。”

他身后的官员也纷纷附议,座上帝王仍不言语。

谢承嗣犹豫片刻,还是躬身道:“请圣上三思。”谢系一脉和中立一派的官员附议。

见着如此,帝王终于开口道:“若孤未记错,谢卿、贺卿与那相琚有几分交情。”

这便是两朝臣的痛处,谢承嗣跪道:“臣深受帝恩,担臣子责,所思所虑皆为国计。”

那边贺潜倒是直白:“圣上未记错,帝姬于臣有提携之恩,相太师为帝姬恩师,两相算下来,确实有几分交情。”

此话一出,朝堂死寂,原本压抑的气氛更加浓重。

上位之人的目光透过颤动的冕旒将众人的神情收入眼底,意有所指道:“贺卿倒是不忘帝姬之恩。”

随即又言:“谢相请起。”

在列官员揣摩着这位圣上的语气,谢相一脉松了口气,贺系一脉则捏了一把汗。

偏生贺潜这人恍若不觉,瞅了谢承嗣一眼,谢承嗣回视过去,两人目光一对,他便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贺潜清清嗓子,正声道:“圣上,臣方才又仔细想了想,以为相太师当入诸贤塔。”

“一来,她设众平书院集天下英才,著书立论,在座各位谁不曾受过她之师恩,堪为师长。”

“二来,她为政事殚精竭虑,辅佐凌后、授业帝姬,堪为百官之首。”

百官们无一人敢言,包括谢承嗣,因贺潜无半句虚言。

座上的裴定神情莫测,似乎有些神思不属。

谢承嗣率先回神,含笑道:“贺大人说笑,前朝事譬如朝露,今朝重开诸贤塔,在列众臣为朝鞠躬尽瘁,也不过选几人,区区一亡国之亡臣岂能入塔。”

其余官员细细思忖,在座谁不想入诸贤塔,受万民敬仰,流芳青史,僧多肉少,凭何要让与前朝一已故之臣。

不平的官员纷纷站起来反对,贺系一脉的官员也有些动摇。

贺潜冷笑:“谢相好口才,那如若相太师未入塔,这入塔名额又会多一个吗?还是说,在座各位谁能与相太师相比?”

“是你吗?谢相。”

这一盆冷水浇得好,原本大声反对的官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如何应答。

屡次被挑衅,谢承嗣隐没一贯的笑意,“我竟不知,贺太师还是一片丹心,只是不知晓这一片丹心向哪方?”

“是北宸方,还是南雀方?”

北辰方指的便是当今新帝,南雀方便是帝姬那方,这话问的不可不谓狠厉。

但一贯冲动的贺潜罕见冷静下来,没上当:“我也不知谢相竟如此攀扯同僚,看来确实当不得这百官之首。”

座下的百官打着机锋,口舌攻讦,上头不言,直至殿外的小太监唱道:“翰林院修撰陆与征求见。”

帝王忽的站起,言道:“宣。”

陆与征担着百官的视线,几步上前,跪道:“臣奉令出京办事,路经擂城,当地县令惶恐不安,言前朝明华帝姬薨,丧仪不知如何操办,更是交予臣一封遗信,称必呈以明圣上。”

说罢,他将放在怀中的薄信奉上,随侍太监本欲接过,却见这位新帝先一步下阶接过。

列为左首的谢相早知陆与征奉令出京办事,他私下派人探查,却没查出什么,竟不知他竟然是去了擂城,更带回了明华帝姬薨逝的消息。

贺潜听闻,有些愣怔,原本斗起来的心气顿时泻了,蓦地跪坐在地,神情难过又复杂,不知想到什么,颤巍巍道:“敢问圣上,帝姬所言为何?”

其他官员瞧着这平时跟炮仗一般的贺太令这般,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唯有生死,平生不能解怀。

于是也帮着说了几句:“虽说帝姬有罪在先,但如今流放擂城,也算是功过相抵,遗愿所请,还望圣上考量。”

信中不过寥寥一页,裴定几瞬便看完,他淡淡道:“帝姬知晓重开诸贤塔之事,言众卿皆为肱骨之臣,当入。”

“诸贤塔可入画亦能铭名。”

“众卿如何看?”

未能入选的官员闻言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便是铭名也是好的。

“帝姬大义。”贺潜高呼,其余百官也应声。

谢承嗣终于明白贺潜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松口道:“臣以为,相太师当入诸贤塔。”

“臣附议。”礼部尚书激动道。

“臣附议。”

…………

“允。”

“另外,姬襄已贬为庶人,丧仪不必大办,便就地安葬吧。”说罢,这位年轻的帝王转身离去,背影隐没在内房。

随行侍从唱道:“退朝。”

陆与征最后出了太极殿,候着的侍从微微躬身,引他朝不远处一座宫殿行去。

殿门匾上题着“郁青台”,新帝裴定立在宫殿门前,神情复杂。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喑哑:“她如何去的?”

“臣查了帝姬生前的医案,身负旧伤,气血两亏,寿数有碍。”陆与征回道。

说完,他忍不住暗叹,也许真是命运弄人,前脚他奉圣上赦令前往擂城,日夜兼程,却差最后一步,帝姬芳魂归天。

只觉眼前之人沉默片刻,似乎下了决心,厉声道:

“你即刻去一趟擂城,将她给孤好好带回来,若出丝毫意外,你便不用回来了。”

陆与征赶忙应下,在离开之前看了眼这位万人之上的帝王,他抬起半只脚,却始终没有勇气踏进眼前的宫殿。

仿佛这座空荡荡的住所是一只吞人的猛兽。

*

能入诸贤塔对于每一位人臣是至尊的荣耀,与进宫压抑的气氛不同,此时百官神情轻松,脸上笑纹都快挤成一处。

贺潜落在人后,踏出厚重的朱漆宫门,忽的想到离京前,帝姬曾来见他一面,脸色也是如此轻松。

她拿出半支早已枯黄的茼蒿苗:“贺老,青山县一别诸年,可好?”

“古人言一诺千金,不知茼蒿半苗,可抵一诺?”

“青山之恩,臣不敢忘怀,不知帝姬所言是何事?”

“我要让我老师入诸贤塔。”

“诸贤塔不是废弃很久了吗?更何况………”即使贺潜没去专门打听宫内情况,也知道帝姬与如今新帝算得上水火不容,并且隐约显出颓败之势。

姬襄替两人斟茶,含笑道:“不出两年,诸贤塔必会重开,我也会让裴定心甘情愿迎我老师灵位入塔。”

“是时请贺老替我争一句。”她语气断然,似乎已然窥见未来之事。

贺潜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一口饮下澄黄茶汤,躬身行礼:“帝姬所愿,臣素履往之。”

但他也没想到,是如此代价的心甘情愿。

以生前命,替恩师争身后名。

值得吗?

暗风吹雨,打的人几乎睁不开眼,水珠连带朦胧了眼。

赶在落雨前回府的谢相,路过自家学堂,透过窗户看见小孙女摇头晃脑念道:“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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