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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问(1 / 1)

裴府。

梅生跟着那位老仆一路绕过长廊,老仆称今日家主旧疾复发,告病不去朝会,直至在坐垂堂停下。

老仆躬身轻扣了屋门,示意梅生进去,自己便领着其余奴仆退下。

坐垂堂静悄悄的,连虫鸣都听不见,此时天色尚早,堂内却早就点上烛火,明亮得出奇,裴家家主裴道疏的身影映在净白的窗户纸上,更显得莫测。

“外头杵在做甚,进来吧。”伴着几声咳嗽,声音温厚。

梅生推开门,屋内果然两旁都点上烛火,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药汤气,裴道疏立在书案后,沾墨立笔垂于宣纸上端,宣纸上滴了数点墨渍,却还是未着一字,脸色相较于上回见着,确实多些病气。

他搁下笔,抬眼看向梅生,“才从宫里头出来?”目光凌厉,透露出不一般的冷静。

听人说过,裴家主因着昔日旧伤的缘故,眼神不太好,早早便要点上灯,如今看来,传闻不可信。

他垂眸应是。

裴道疏瞧着自己这个外甥,也算是个璞玉,只不过还得再磨磨。

“是送明华王姬去京兆府?”他语气不轻不重,听不出心思。

“明华王姬对朱壬之死存有疑虑,想去京兆府探探尸身,于是命我安排。”

梅生历经世事多年,从不敢轻视敌手,更何况是这位手段狠辣的舅父。此次打点的人都被自己收服,方才老仆也没有来得及禀报,然而这位舅父依旧耳目灵通,他自然识相坦诚,顺势继续道:“我本欲在明华王姬前藏住身份,谁知明华王姬敏锐,已经察觉我与裴家的关系,为稳住她,也想着顺藤摸瓜,我便应下此事,可是有何不妥?”

“京城闹事不算小事,更何况万国朝贡在即,谢遥重与兵马司司正已经进宫面圣。”裴道疏说道,“伤了颜面,圣上很是恼怒,百官跪在太极殿外,人人惶惶,皆不敢进言,最后圣上点了谢阁老,命谢遥重行事,他行事利落,朱壬在他手中捏着,不好沾。”

说完,又咳嗽两声,梅生递上清茶,他啜了口,缓缓道:“明华王姬不简单,她先后受凌后和相琚教导,若是无华夜之变,坐在位子上的就是她了。”说着,又生出些叹息,“要是个男儿身,更是生不出什么风波。”

裴道疏盯着梅生,“再三日你便要认祖归宗,我会对外发些帖子,再命管家理好几桌宴,认认人,我已私下向圣上请旨,允你回府住下,也好熟悉熟悉裴家。”

梅生一顿,便低眸应下:“谨遵舅父令,只是事发突然,为着宫内眼线安定,我还需进宫一趟。”

裴道疏盯着他看了片刻,才缓缓闭上眼,还是年纪尚轻,心思再藏也掩盖不住几分,说是稳固宫中势力,其实不过是担忧那明华王姬。

他并未阻拦,而是提醒道:“君子不改其志,不可忘来时路。”

见着梅生脸色如常地应下,许久之后,他才恍然间想起什么似的道:“今日太极殿议事,提及谢遥重亲事,圣上很是挂心,似乎意欲下嫁王姬,如今明华王姬与邶国公子联姻,剩下的左不过是明淑王姬与明昭王姬适龄。”

“如若他娶其一,官途便至此了,届时,何人能与你相比。”

“多谢舅父周全谋算。”梅生垂敛着眼眸,盯着屋内的青瓦,轻声应下。

与此同时对裴道疏的耳目有些讶然,若说自己安排的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知晓便罢了,称病未上朝却知太极殿内之事,莫说是耳目通明,称得上窥探圣言便也是不为过的。

出了坐垂堂,他松开捏紧的手,大致估摸着时辰,推测姬襄已经回宫,快马加鞭地朝着东角门赶去。

不料东角门增了些兵卫,他的人不着痕迹地摇头,梅生心头一紧,姬襄居然还未回宫,他顾不得什么,转身准备又朝京兆府去寻人。

“慢着。”新增的兵卫呵斥道。

“区区质子,岂能随意进出宫门,可有新令?”瞧见是梅生,脸上转为轻蔑,高声道。

梅生面不改色,脑中想着脱身之法,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却听见一位仪态极好的宫婢匆匆赶来,嘴上催促道:“王姬命你去西肃门,怎来了东角门?”

说罢,宫婢转向朝着兵卫,正色道:“吾等奉明淑王姬之令。”说着亮了手中的王姬令。

王姬令略次于雍朝公子令,却也是权势象征。

听见深受圣恩的明淑王姬尊号,兵卫些脸上神情一变,赶紧赔笑道:“姑姑辛苦,这么晚了还办事。

又露出些许为难的脸色“只是上头严令,今夜不许宫人随意进出。”

这位匆匆赶来的宫婢自然是阿清,她如常笑着道:“那也不为难诸位,只是还有位王姬婢女尚在宫外采买,若是经东角门,还请诸位准行。”边递过几粒质地尚佳的玉珠子。

“算作请各位吃个茶水。”

“这是自然。”为首兵卫亦是懂得,悄悄收下的同时痛快答应。

收拾完这边,阿清冲一旁的梅生使了眼色,便引着他去郁青台,解释道:“明淑王姬来郁青台没见着人,便派奴前来周旋几分,好在赶上了。”

梅生明了,颇为感叹这位明淑王姬的周全,见着姬问虞,便不卑不亢地将事情和盘托出,说着一顿,道:

“不知可寻着明华王姬?”

高坐主案的姬问虞品着茶,噙着一贯的温柔笑意,“敢问质子,以何身份问本宫?”

居高临下之感扑面而来,有些迫人。

也不待梅生回答,继续道:“邶国公子的人已给本宫传信,阿襄不时便会回宫。”

又是那位邶国公子。

梅生一贯隐忍,今日却不知为何有些不适,像是绷紧了的弦若不是射箭卸力,便是弦断弓毁,他抬起眼眸道:“我不过是王姬手中一把刃,可用亦可弃,但我所做之事皆为王姬,应该能问上一句。”

姬问虞见梅生终于露出爪牙,也不意外,“本宫听闻裴家家主迎回失踪多年的外甥,裴家家主无子,这人便是他至亲,权势尽在握,如若质子是那人,是愿安安分分承住这泼天富贵还是甘做无名之辈?”

裴道疏的话犹在耳边,梅生神色冷下去,“不劳明淑王姬费心,若我是那人,便皆担得起。”

姬问虞搁下茶盏,毫不避讳地看着这位质子,直接挑明:“世上难有双全事,质子若想都要,怕是担不起。”

言辞锋利,但让人觉着本该如此,若明淑王姬是个一贯好性子,这么多年便不会深受圣恩,六宫俯首。

“质子也不必将言辞说的如此好,阿襄当你是手中刃,用之弃之由她,显得你深情几许,但质子怕是忘了,当初是阿襄护下你,任由你借着她的名头过得安稳,挑明了说,左不过是合作关系,两人更是无半点情意。”

“如今她与邶国公子有婚约,或是安稳嫁人或是退婚活在王姬府邸,由她自愿,你若是为她好,便两个人走自己道,莫牵出旁的干系。”

梅生前半生遭过无数冷眼嘲讽,现如今早就习以为常,冷冷回道:“我与她同行一程,怎知走的不是同一条道?即使如此,我也知晓,她一路踽踽独行,不过是为着心中执念,不得偿难以放过,王姬身为她长姐,自诩为她好,方才所言却是要让她安稳过着,不再追究,敢问这是她所求?”

这话本是七分真心,三分揣测,却见着明淑王姬微变的神色,梅生压下几分疑惑。

他确实没想到,这位从姬襄回京便全心信任的长姐竟然不想她追查当年的真相。

若说是贪图如今的富贵权势,勉强说得过去,但总觉得有些违和。

毕竟这位明淑王姬品行端正,该与这些贪欲沾不上。

“而我无论如何,会助她追查下去。”

他不愿再言,而对方似乎也失了辩驳的心思。

殿内突然静下来的,宫门传时的梆子敲着,外间风自顾自涌进郁青台,原先明亮的烛火因着蜡烛即将烧尽而变成斗大点,可是却无人来换,半晌之后,阿清禀报,姬襄回宫了。

僵坐许久的姬问虞道:“人心坚,人心变,此时你需依附阿襄,若有一日,你大权在握,阿襄与你手中权势不可共得,你又会如何抉择?”

梅生看向她,浓重的阴影覆盖住她半身,看不清神情,语气轻柔,问题锐利。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由自主地想到更多,过往的屈辱,母亲的死以及汲汲渴求的权势,最后消散成初见姬襄的那一面。

她斜倚鸾驾,素手一指,从众多人中选中自己,彼时明月高悬,他不敢攀,只愿存心。

但……

裴道疏的话又回响在耳边,他迟迟没有一个答案。

好在姬问虞也不需要他的答案,她直起身,曝露在清风中,不知想到什么,她语气复杂,流露出沉重的伤感:“或许有日你会知晓不可求之物困其一生,渴求之物葬其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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